同样,若非他执着于五百年前的旧怨,紧紧不放,亦不会有眼前这位假城主。
慕广寒和顾菟的命运线,本应如天际流云,永无交缠。大夏极北的月华城星空,与千山万水之外江南的芦苇河畔,本该一生也不会相遇。
可偏偏,他想让所有人不幸的念头,让他们相遇了。
一次还不够。
竟还两次、三次,携手在他面前上演一场又一场的不离不弃、情深不渝!
而更如利刃一般狠狠刺着他心的,是七载光阴匆匆流逝,而此刻橙红夕阳洒落,映照着二十九岁慕广寒的脸庞。残酷岁月竟并未在他眼中留下太多痕迹,他眼里明亮,不减少年时。
仿佛一切未曾改变。
像是从来不曾被狠狠磋磨、从来不曾被绝望侵袭。仍旧怀抱初心。
“呵,哈哈哈!!!”
别人……石虽可破,不可夺其坚。丹虽可磨,不可夺其赤。所以别人应有尽有,而他一败涂地,是吗?
怀曦放声大笑,这五百年,他曾无数次感受到命运的玩弄,无数次生受。原来上天仍觉不够,仍要将他狠狠见他在脚底。还要特意用和他同样命运的人,用他们的百折不挠、光明伟大,把他衬托得好像阴暗地沟里的鼠蚁,把他衬托得渺小而可笑!
可这样的展示,又想证明什么呢?
“是要怪我……怪我没有一颗百折不挠、光明炽烈的心?”
这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他咬牙,丝丝乌发变成银白拂落于脸庞,五百年的容颜开始苍老、崩坏、苍老,他咆哮大吼:“我难道未曾努力过吗?”
“我难道未曾拼尽全力????”
他明明也倾尽所有,他明明也走了漫长的路,越过两个寰宇,甚至楚郁死后也有百年的时光,虔诚想要复活醒来。
可天寒地冻,前路茫茫,永无尽头。
到底他们有什么他没有的?
爱?
真诚?
信念、决心?希望?
可这些,他没有过吗?他也有过,他也曾试图相信过那些!可现实如利刃,告诉他那些不过是世上最脆弱无用的幻象!所以他放弃了。这世道弱肉强食、残酷无比,为什么最终却奖赏两个不肯放弃的傻子?
凭什么奖赏他们啊,只是因为他们反抗了?
可是。
难道他就没有反抗吗?
整整五百年,他难道没有在一直反抗吗!!!
第151章
世间万般皆已成空,唯余眼前晚霞如红尘织锦,浸染整个苍穹,天地之间一片温柔绯红。
“哈,哈哈……”
怀曦喘息间,低笑阵阵,逐渐归于沉寂。
混沌乱流之中,不该有夕阳美景。此刻之所以能看到晚霞,大概是因此处越过忘川,已是神属的三不管之地。
血从怀曦体内汩汩流出,亦从唇角缓缓滴落。
他就要死了,大概最后的一丝慰藉,就是对面的一对野鸳鸯亦难再返人间。
就让他们三人的尸骨,一同永远漂泊三界之外,不得善终。
怀曦闭上了眼睛。
却听月华城主声音兴奋:“燕止,你看你看!”
……
为何世间诸事,永远只对他们有柳暗花明?
他心有不甘,再度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晶莹剔透、宛若仙境的冰晶宫墙,邪神之气消散殆尽后,九天之上、广寒净土,每一块凝聚月之精华的墙壁都在缓缓其原有风华。
白玉为基,琉璃为顶,千万星辰汇聚,银河如带,横跨浩瀚天际。瑶池池水清澈见底有如明镜,倒映着皎洁月光。
一阵风吹过,月色花朵摇曳,桂树花瓣簌簌而落,如同月色细雨铺满一地。脚下菟草丛生、繁盛无比,一只只雪团子在脚边跑来跑去。
慕广寒:“……兔子。”
叽!
毛茸茸的小兔子乖乖被他捧了起来,两只小脑袋歪来歪去,与书锦锦庭院里养的那些兔子一模一样。
月宫小兔很快欢快地跑开了。
夕阳余晖落尽,清冷而神秘的月下广寒宫矗立眼前。
两人行至那琉璃剔透的大门前。慕广寒的手放在门扉之上,燕王温暖的掌心亦覆上去,大门缓缓打开。
那一瞬,时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小小的月华城主第一次打开月华宫明黄色的大门,小小世子亦初次推开南越王宫朱红色的宫门。慕广寒在江南,第一次推开洛州侯府大门,燕王在西凉,第一次推开狮虎城的宫门。
前尘旧梦,无数次的轮回辗转。
荣辱与艰辛,幻梦与波澜。慕广寒想起年少迷茫,想起踏入红尘,想起无数好的或不好的人与事,想起无数次期待、落空,筹算、坚持。
他回首望向燕止。
在燕王温和、波澜浮动的眼里,他又看到了彼此的命运,和归宿。
那一场乌恒的大火,卯辰戟的冰冷金光。宛城城外的林间流萤,水畔乌城的花灯,西凉簌城雪中的温泉,北幽月恒的红色盖头。
怀曦说他们本不该相遇。
诚然,小月华城主和南越世子顾菟或许确实不该相遇。
可阿寒和燕止却不同。
命运织锦,长路蜿蜒。云雾缭绕,山峦如黛,既是都一身傲骨、历经风雨在各自路上翻山越岭,决然孤傲向顶峰攀爬。
那总有一天,他们必会在那雪山之巅相遇。
目光交汇、心生欢喜,然后暂停的命运之轮再度缓缓转动。就如那年烈火城下的惊鸿一瞥,就如后来无数次,久仰彼此赫赫威名,摩拳擦掌期待着有朝一日躲不开的相遇。
……
广寒宫幽深,一道清冷柔光洒落。
夜色温柔笔触之中,有人白衣胜雪,提流萤风灯缓缓而来。
那人周身有月色轻纱,眉目清秀温柔。近了站定,风灯轻摇,慕广寒认得那张容颜。
他在怀曦的梦里见过。
“楚郁……”
楚郁一袭素雅白衣,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要乘风而去。肌肤在月下如同玉石剔透,透出一股不似凡尘的气息。
“月神已逝。”
“自那以后,便由历任献祭城主化为半神,各自值守月宫五百年,直至下一任城主升临。”
慕广寒闻言震撼,难以置信:“月神死了?”
虽说他也早先就曾在树上读过,天命有时,世上万物皆有尽头。即便是亿万年的先天神明,亦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陨落、凋亡。
“可同月神一体双生的邪神,不是还……”
“邪神也近凋亡,”楚郁叹道,“如今所存,不过是最后一丝怨念残余,徘徊不得解脱。”
慕广寒听得有些恍惚,又想起适才楚郁后面半句:“那楚前辈如今已是半神之身,这五百年间,都被困于月宫之中?”
楚郁垂眸颔首。
“月神消散之前,对半神月侍有诸多限制,而我又力量薄弱,难以挣脱……”
因而五百年间,他只能孤身一人在月宫之中,看尽世间事种种悲欢。唯有少量仙缘之人,如洛南栀,才能够偶尔听见他模糊不清的声音。
“你方才说……月神侍者五百年一轮。”
燕止双手手搂住慕广寒,对眼前这位前城主明显防备。
“前辈已值守五百年,如今要换成阿寒继任?”
楚郁垂眸:“其实……因为五百年前寰宇仙法彻底凋零,月神最后一丝神识也已不在。而今月宫亦即将湮灭,或许,此处已不再需要新的月侍值守。”
“……”
“但其实,成为月侍也非全然不好。”
“五百年期满,便可以升为神明,成为三千世界某方寰宇新神主宰。”
燕止搂紧怀中人:“哦,如此好事,前辈还不快去?”
“我……尚有最后一个人要见。”
楚郁黑沉的眸骤然深邃复杂,扇子般的睫羽下目光晦暗不明。他轻声道:“怀曦。”
上一篇:天元册
下一篇:臣好看,但想换个老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