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
“阿寒,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是痛。
胸腔痛得像是被剥开,痛得慕广寒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却还是一边咳血,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因为刚才……
刚才是陷阱,他知道的。可毕竟有那么一瞬,有那么一瞬……!
他看到了洛南栀的眼睛。
清透的,皎洁如月,他知道那是洛南栀!
他还在。
他没有走,他还在……
栀子小院,江南风光。
洛州的日子,或许外人只道是寻常。
可对于从小在冰冷的月华宫中长大,万分孤独寂寞,一直不曾有过一个朋友、没有半个亲人的慕广寒来说。
那段三人一起读书议政、处理洛州日常杂物,累了就去喧闹的集市逛街,一起拼命拦着邵霄凌乱花钱的平凡日子,那样一起循着季节酿梅子酒、杏子酒、李子酒,一起摆弄书锦锦养的那两只兔子。吃吃喝喝、切磋武艺的寻常岁月。
却是他这一生难得,从来不曾有过,温软柔静、细水长流,无比想要好好珍惜的……好时光。
过去那么多年,他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
心中始终有一个空洞。
一直执拗且徒劳地在寻找着什么填补。直到他寻到了洛州,春明景和,油菜万顷,他才恍然大悟,“爱”其实有很多种类。
有人老骥伏枥,仍为一方百姓鞠躬尽瘁。有人临危受命,担起职责毫无怨言。
亦有人孤单承受、默默背负,只为替守护重要之人撑起一片晴空。
而转眼又是一春,随意绿意盎然。
连那个一直被守护的人也渐渐长大了。脸上沾了些田里的泥水,明亮的眸光也难得染上了些不安与楚涩,他说,阿寒,我再没有别的家人了,你们都要回来。
“……”
叮的一声。
疏离剑落在雪地上,同时一只金色的铃铛,从慕广寒衣袖滚落出来。
叮。
声音很轻,却像是惊雷炸响。这个身体的主人眼睛一动,只顾盯着那铃铛。
那是一只古朴的、圆乎乎的金铃。
初见它时,竹马胖乎乎的小手在他面前,将铃铛摇得一阵当啷乱响:“南栀你刚才一直都在看它。你喜欢吗?喜欢对不对!”
他那么积极,眸光明亮,几乎贴到他的鼻尖。
随即转身,小小年纪,掏银子时却是豪气震天响:“叔叔我买这个!嘿,南栀一只,我一只。”
后来,竹马渐渐长大了,在他身边闲不住地跳来跳去:“嘿嘿嘿嘿你看我拴在剑上了,你也快点栓上啊~”
时隔多年,洛州那家金店还一直开着。
屹立不倒、越做越大,还开了分店。
邵霄凌前阵子去逛,又看上了一只颇为相似的古金铃:“南栀,你看这跟我们那个是不是很像!咱们把这个买去送给阿寒怎么样?这样他就也有铃铛了。”
叮。
金玲在雪地上滚了一圈。
“……”
洛南栀一身血腥煞气,肉眼可见散去。
叮。
他身子晃了晃,冰冷僵硬的指尖,颤抖着微微动了动。一双浅色的眼睛,缓缓重新映出了清明月光的颜色。
燕王拾起那枚金铃,走到他面前。
叮当,叮叮当——
一声声铃音中,他看到十几年、二十多年的岁月。
烟雨江南,湖光山色。
云蒸霞蔚,花叶纷飞。
日暖和煦,闲暇相依。
连夜风都是甜腻而温柔的江南酒乡,有世上最好的美景,和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亲人挚友。
是他曾经从地狱爬出来,也要回去的地方。亦是无论多少回红尘辗转、生死轮回,永远不忘的魂魄归处、故里之乡。
第75章
慕广寒其实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一些事。
他失血过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没了意识。
倒是记得做了几个美梦。梦里有江南的夏,烈日炎炎,栀香美酒,无尽的午后蝉鸣。亦有西凉的冬,雪花簌簌,他抱着一只熊那么大的兔子,埋头在人家皮毛暖和的肚肚上。
再醒来时,人果然在燕王怀中。
燕王的肌肤一如既往炙热,却不同以往怀中人一动就会醒来的警觉。这次却仍是双目紧闭,睡得非常沉。
周遭不远处,地上横七竖八的,也都是大战之后累瘫了的、正在大睡特睡的西凉精锐。
唯有身后一点明火噼啪。
火堆边,赵红药与楚丹樨正在守夜。
两人身后,则是一方斑驳的土黄色石柱,上面顶着一方腐蚀脱落的祭坛。祭坛上曾经的铜残灯已青、锈迹斑斑。更有许多断裂的柱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角落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石砖。
这里是……
慕广寒想起小时候在月华城看过的古籍。古籍里写,北幽土神殿历经千年,如今已隐没一处隐蔽深山之中,少有人知其踪迹。
而此处,古殿深幽,乱石嶙峋。正是北幽土神殿的废墟所在!
原来如此……
慕广寒一下全都明白过来。
就说燕王那种人在倾家荡产的赌局里,绝对不可能没有提前给自己规划好退路!
果然,他早就准备好了。
之前那个山隘,除了地势险要之外,原来山后还有通往废墟神殿的密道。所以燕王才从头到尾丝毫不担心退路——毕竟按照古代祭塔八方来朝的香火鼎盛,就算隐没荒废,周遭也有无数出口古道,能让西凉轻骑休息一夜恢复体力后轻而易举溜回大本营。
见慕广寒醒了,楚丹樨连忙起身。
他一动,手上铁链哗啦作响。
慕广寒循声望过去,只见铁链另一头直直延伸到墙角。再一细看,那处洛南栀正躺在一侧墙角,五花大绑闭目沉沉睡着。双手被紧紧固定在身后,腿上也缠着重重铁链。
“南……”
甫一出声,喉咙剧痛。
一阵剧烈咳嗽,他也只能暗暗庆幸他的脖子没有真的被那一下咬断。摸了一下,伤处虽深,却也已止血,此刻正被纱布一圈一圈裹着。
赵红药:“你那友人,应该是恢复神智了。”
“之前燕止试了他一整夜,多半已是没太大问题。”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燕王的意思,还是多绑一段时日为好。”
“城主不必担心,这铁索可是萝蕤这些年遍游天下,难得从极北冰川寻来的神物,千年不破万年不断,他绝挣脱不得。”
……
慕广寒忍着剧痛和血腥味喝下一些热水,吞咽十分艰难。
饮水之后,他又勉强又忍着痛灌了两碗粥下去。
因为实在太饿了。
又饿又累。
精疲力竭、周身酸痛、端碗都难。
也不怪旁边东倒西歪那么一大片人睡得稳如死狗,自始至终别说没有一个醒来,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也不知燕止饿不饿,有没有吃过东西……
适才醒来,也不知是不是火光太暗的缘故,慕广寒似乎看到燕王唇色有些过于苍白干裂。
想着,还是拖着酸软的身子挪回燕王身边。
果然不是错觉,燕王是明显脱水,头发亦乱成一窝。慕广寒稍稍用湿布给他沾了沾唇,燕王平日何等警觉,竟仍旧完全未醒。
倒也难得。
能看到嚣张的西凉王累到长睡不醒的惨状。
慕广寒垂眸,伸手捏了捏燕王脸颊。
传闻中吓哭小孩的西凉战神,脸颊真捏起来其实也软乎乎的。再配着这一张油彩兔子猫脸……
手顿在半空。
慕广寒皱眉,立刻重新又把掌心贴在了燕王脸颊和颈侧。燕王的体温明显有点异常的高,慕广寒又摸了摸他额头,热得烫手。
“……燕止?”
他忍着喉咙里刀割一样的疼,轻声唤他。
没有回应。
慕广寒有些心急,身后传来赵红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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