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看着,终是安心消散。
他自小修道,常有人问他,缘何修道?
很多人以为他是看破红尘,天生清冷,但其实答案恰恰正相反——
“是因为世间太美好,所以我想要更长久地留住这一切。”
世间万物是万物都会改变,他那时还小,只是觉得也许修了道,能护着自己喜欢的人与事,更加长长久久地存于世间。而将来,就算消失,就算魂飞魄散,道法天然,也会帮他在时间记得那些画面,曾经的言笑燕燕。
那时他无论在那里,无论是否抹除感情或是记忆,都在这世间无法磨灭的痕迹。
……
……
火祭塔轰然倾颓,烟尘如墨,遮天蔽日。
邵霄凌被树枝环抱簇拥,身下塌一个出巨大黑洞,熔岩落入漩涡,吞噬于混沌。他有一瞬间目光恍如隔世,又很快清明。
“南栀……”
金色树枝亦渐渐不支,逐渐碎裂,化作虚无。
这么多年。他垂眸苦笑,终于落了两滴泪。难道他真的会傻到看不出来,南栀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吗?变了那么多,白痴才会不知道。他不过是一直在装傻,等着洛南栀把一切亲口告诉他。
可是,直到最后。
也没有等到。
熔岩侵蚀,大地震颤。深渊边缘,一只手紧紧钳住他的手腕,何常祺一把将他拽了上去:“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啊!看着一时半会不会死了。”
好容易爬上高台,一行人个个灰头土脸,伤的伤,累的累,残的残。
就连燕王也消耗过大,神色不妙。
烈烈熔岩从高台之下蜿蜒淌过。邵霄凌闭了闭眼睛,努力吞下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挣扎着站起:“燕王。城主也来了吗?我有话要……”
话音未落,万方仙穹碎了。
已是神格的姜郁时,或者应该说是怀曦——因为他此刻的样子,已经变回了曾经年轻时俊美的怀曦模样。
怀曦一袭仙姿白衣,飘逸出尘,却是白衣之上浑身燃烧着红黑色的魔气。他穿越熊熊火海,手提黑火缭绕的邪剑,就这么走了过来。
神格已在,随着步伐,周围的空气同万古寒冰封冻令人窒息。就连空气中烈烈燃烧的火焰都仿佛瞬间失去了温度,沉寂而黯淡。
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遍体生寒、魂魄冻结。
邵霄凌浑身汗毛倒竖,燕止亦是强撑起身。
然而,眼前的局势已近乎绝望。那边是新生的神明,这边是疲敝的凡人,已是个个伤痕累累、无力再战。
第136章
怀曦缓缓抬手,黑火剑涌动沸腾,妖异暗色淬至深渊。
燕王手中法杖亦横于胸前,耳边坠子紫光闪耀,熊熊火焰于周身燃烧,炽热无比。怀曦眯起眼望着他,一时仿若时光倒流梦回七年前——眼前人面容冷峻,目光坚定,一切与此刻重叠。
果然不愧是惊世之才。
怀曦心里感慨,怪不得前世能够顶替了真正的天命大司祭。这么快,竟都已经把以前的本事研究透了,甚至青出于蓝。
不过么。
纵他有两方王族血脉传承,火风之力强悍无匹,终究只是肉体凡胎,又如何与神明抗衡?
他当年能杀他第一次,今日就能杀他第二次,且更加轻而易举。
顷刻,两道身影同时跃上苍穹,邪剑与顾菟杖在半空猛烈碰撞,火光炽烈、金鸣交击。澎湃灵流如怒海狂涛汹涌而出,又如星辰陨落,巨大的力量苍龙猛虎撕咬肆虐,霎时淌落一地的熔岩都被激荡而起,喷涌数丈,化作一片翻滚火海。
何常祺咬牙爬起,挣扎抓过长刀。
他自认天下第二强悍,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燕王孤军奋战?可刚欲要跳过去助其一臂之力,一道如龙般的黑火便猛然袭来。
若非宣萝蕤眼疾手快,以锁链狠狠将他拉回,只怕他瞬间就要被这黑火吞噬得骨头不剩。而就那短短一瞬,黑火余威也已将他衣襟灼烧得顷刻化灰,就连宣萝蕤的万年寒冰锁链也竟隐隐有了融化的迹象。
再抬眼,黑火凶猛足以让天地变色,那两人空中的身形却依旧有来有回、难解难分。剑杖金鸣,火风交缠。
但只瞬息之间,邪剑黑火便如同贪婪毒蛇缠住燕王身子。燕止面色不改,法杖啸叫声响彻云霄。剑与杖再度相碰,溅起的熊熊火光,映照两人双眼皆熠熠燃烧。
忽然,何常祺瞳孔猛然一缩。
他惊恐地看到,燕止的右手被黑火吞噬,正在一点点融化。
“燕王!!!!”
燕止却似是感受不到一般,周身烽火疯狂涌动,法杖光华明亮。狂风与黑火继续互相扑咬厮杀,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
燕王胸口一侧洞开,鲜血如泉涌般喷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眼神暗了一瞬,下一刻,顾兔杖如同审判之剑,亦洞穿了姜郁时的身躯。
轰隆天雷阵阵,神明何时被凡人这般亵渎?那一刻神明陷入癫狂,可怖雾气如深渊之门顷刻将两人包裹。
何常祺:“燕止,当心啊!”
黑雾之中,魑魅魍魉嘶吼,狂风暴雨穿破重云,鲲鹏破水掀起滔天巨澜。所有黑火汇成一条黑龙,将燕王整个洞穿。天地共鸣,震颤不已。光华迸发,晨曦初照,璀璨寰宇共沐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之中。
“燕王——!!!!”
罡风如刀割面。邵霄凌拼尽全力升起光墙,护住身边众人。
黑火同洪流般来,千钧之力全部打在光墙上。饶是墙后所有人将所有力量汇聚,那屏障亦是瞬间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崩塌。
天地间的邪风已汇集一处,凌迟着所有人的骨骼肌肤。何常祺咬牙,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边的赵红药、李钩铃等人,皆是脸色惨白如纸。
似乎一切希望断绝。
众人在熔岩与狂风烈火中,如身在一叶孤舟,随时被神怒余火轻易吞噬。
……
终于,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死寂。
人生第一次,宣萝蕤把头埋在赵红药肩头,闭上眼睛不敢去看。
硝烟逐渐褪去,时间仿若凝滞。
忽然她叫起来:“你们看!”
金色神木之上,燕止左手几乎燃烧殆尽,右手却铁钳一般死死掐着姜郁时的咽喉。
他头发凌乱不堪,双目模糊,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带血。烈烈灼痛让他略有些恍惚,分不清真实虚幻,额角、眼角也都流出血来。可他晃了晃身子,却缓缓地勾起唇,露出一抹恶劣至极的笑容。
神明的邪剑静静掉落在了不远的地方。
尽管烈火焚身,千难万险。但这天地之间,万千术法流转,到头来天上的神明最终却败给了凡间的战神,他怎能不笑?
“咳……”
胸口似乎哪里骨头碎裂了,血水涌上喉咙,呛得难以呼吸。
堪堪倒下时,似乎很多人扶住了他。他被小心翼翼交到一人怀里,那人仅仅抱着他,一股温暖而熟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温暖着四肢百骸。
他这一生受过很多伤,在遇到那个人前,每次都是草草包扎,匆匆了事。后来遇到了他,才被小心翼翼地治疗,就这样被温柔地治愈过很多、很多次。
阿寒……
他想出声,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眼前,数个寰宇乱流交织,无尽的时空光与影。斑斓陆离。他实在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却不忘用最后的力气顺手一捞,将邪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继而他放松身体,安心地靠在了慕广寒怀中。
安心……
安心对于燕王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必需品。
但很奇怪,这个人却总是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疲惫脱力,就这么软软枕在他怀中,恍惚想起那年细雨蒙蒙,他拖着被猎兽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身体躺在马车中,于湿润的细雨之中等他。
重逢时,他气息奄奄,却是双手快于意识,迫不及待将人搂入怀中。
那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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