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好像还,咳,低低哼了一首哄他入睡的西凉歌谣。
燕王哼歌,话本都不敢写。
呵。
慕广寒隐约记得,在昏昏沉沉掉入梦境之前,他一直都在告诫自己,要努力刹住满脑子不该有的的所思——毕竟,再多念想,也是徒劳。
再多念想,亦不会去救他。
那又何必再想。
……
好在梦境,终与燕王无关。
慕广寒这次梦见的,又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六七年前……他离开随州,去南越完婚。
彼时南越并不太平。
如今的宁皖州,正被南方的混蛮部族倾占,时不时就对烧杀抢掠骚扰百姓,南越女王很是头疼。
慕广寒到了南越之后,便为女王出谋划策,还亲自带兵上阵南下平叛。
战场混乱,他遇上了两方求援。
一边是同他有婚约的南越小世子,另一边则是南越世子的兄长——大司祭顾冕旒。
出发前,南越女王央求他务必去救小世子。
但慕广寒纵观整个战局……
分明顾冕旒所在之处,才是真正左右战局的要害之地、决不能丢。而未婚夫……哪怕他不去救,多半也会安全。敌军只要不疯,多半会弃小世子不顾,而全力攻击顾冕旒。
最后慕广寒三思之下,顶着压力,还是去了顾冕旒那边。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精准的,果然敌军主力都在顾冕旒处。援军一到,直接战局一改,南越大胜。
“你……”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从来打扮得华贵典雅、一丝不苟、高不可攀的大司祭,是一副狼狈寻常的模样。
但美人就是美人,落魄也还是艳光四射就对了。
甚至慕广寒觉得,那日千军万马乱成一团的战场上,灰头土脸冲到他面前的顾冕旒,反而要比任何时候都流光溢彩。因为他终于像个活人,而不是一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了。
但。
有一点让慕广寒还是偷偷意外。
那就是对于他的到来,顾冕旒好像很高兴。
在那张一向淡然的脸上,慕广寒竟头一次看到了非常活泼的,他一直认为神职人员不会有的生动表情。
就连疗伤时,顾冕旒都一直盯着他。
像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生物一般,一脸的意外新奇。
“……”
隔日,慕广寒一大早就醒了。
醒了就赶紧启程。他得赶快离开这松陵江附近,眼不见为净才是!
明明。
明明他梦见的是别人,跟燕王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醒来之后大司祭的脸模糊了,反异常清晰的,是他在西凉时心疼燕王火中取栗,帮他包扎弄伤的手时……燕王的表情!
新奇,又开心。
可能因为不管是燕王还是大司祭,都是众人眼中绝对的强者。早已习惯了独当一面,永远不会被偏爱照顾的人,永远不会被第一个救援。
后来却突然发现,他们这样的人,其实也不是一直无坚不摧。偶尔也想要被人照顾、偏爱。
“……”
够了!
慕广寒恨不得一把凉水呲醒自己
见死不救就见死不救了,他为何要心生愧疚。救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燕王那么强,加之一向学习能力惊人。
如今在北幽战场上的每一场实战练兵,都是将来西凉对南越多一分威胁。此刻救他,以后还不知道会被撅成什么样,搬石砸脚绝对后悔莫及!
除非。
除非,燕王运气好,能跟他在路上迎头遇到。
他们好歹有过一段。
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倘若真能当面遇上,他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
不过呢,他此行一路向东。
而燕王要打松陵是去西北,怎么可能遇到?
……
慕广寒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那只西凉白毛燕子,虽然命灯不咋样,但在活蹦乱跳的日子里,运气一向都逆天的好。
“……”
作战状态的西凉军太好认了,人人都画得不是猫就是豺狼虎豹的。
领头的人一如既往一脸兔子油彩,穿着厚重的西凉五彩毛毡衣,漂亮的唇画成了三瓣嘴,一头月下闪耀的白毛。
这可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在虽说狭路相逢,但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慕广寒人在山上,西凉军人在山谷,他站着,恍恍惚惚、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世事无常,有时候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残忍。
好在只有他看得见燕王,燕王看不见他。干脆就当没看到好了。
但偏偏,“啾啾——啾啾啾——”
成天被他喂五花肉干的馋馋哟,眼很尖。从燕王肩上一扇翅膀,就扑棱扑棱飞了上来,围着他欢快地拍打翅膀。
“……”
慕广寒以前都不知道海东青还能露出类似猫头鹰的笑脸来。它在对他笑呢!
月上枝头,遍地清辉。
那么明亮的夜,燕王循着鸟儿抬头一看。
哦豁。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阿寒,在上面做什么呢?”
慕广寒:“……”
慕广寒:“…………”
堂堂月华城主明明只是恰好路过,为何却在这一刻,直觉得自己活像被抓包的梁上君子???
“……”
“下来。”
慕广寒不想下去。
他就不信这么高这么大这么黑的林子,好歹上下也差了一丈多,他此刻转身就跑,燕王能轻轻松松飞上来逮住他?
然而,还没来及抬腿,燕王幽幽补了一句:“别想逃,馋馋会一路跟着你。”
“……”
“…………”
月下,燕王丢了玄铁杖,伸出双手循循诱惑:“从这边跳下来就好,阿寒。”
“我接着你。”
馋馋啾啾叫着,欢快绕着慕广寒扑棱。仿佛在欢庆爹妈重逢。
“……”
这山崖不高,但也确实不低。
跳下去的时候,冷风割脸。
好在两个人都穿的非常厚,慕广寒一头撞进去,瞬间滚作了一团。
燕王毛毡衣触感极好,是那种广袤草原上厚实温暖的触感。
月下离得近,慕广寒这才才看清,燕王今儿脸上画的其实不是兔子,而是嘤如。大夏的一种神兽,一半像猫一半像兔子。旁边赵红药倒是猫,何常祺画的狮子。
“城主。”
燕王声音平静。
却是猝不及防凑近,月黑风高众目睽睽,迅速偷亲了一口。
慕广寒:“……”
那一瞬,好像突然不会呼吸。
说不清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喜悦,还是一种空荡荡的难受。
“初春北幽比南越可冷得多。”燕王一抬袖子,将他护在怀中。
“也不知照顾自己,多穿一些。”
慕广寒:“……”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一时没能撑住,还是任由自己没骨气地在燕王怀里贴了少许片刻。
没有一刻,如此真切地了解“饮鸩止渴”这个词的真实意义。
然后他好了。
直起身子,不着痕迹地保持距离。
可抬眼,却又愣住。
实属不应该。
刚才他只顾着看燕王的兔猫咪油彩,却没发现,他今天的发型也很可爱。
之前燕王编发,都是一个尾巴。
今天居然两个尾巴,一边一个,松松垮垮还缠了彩绳的麻花辫,像个大姑娘,又像个垂耳兔。
“……”
“…………”
这是什么动摇心旌的稀世美景。
偏偏,他还歪了歪头。两只银色的麻花尾巴随着动了一下,像两只顽皮的小花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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