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这他还觉不够,还在同时阴谋将寂灭之月的恶力注入邪神埋骨地,企图唤醒沉睡万年的神明?!
是真恨啊,想尽办法就为拉着全天下陪他一起死。
到底图什么?
慕广寒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永远无法弄懂姜郁时了,也再不想弄懂。如今想来,只怕从浮屠之阵起阵、姜郁时躲入月神神殿起,寂灭之月恶力就已在源源注入埋骨地。
而今,业力已唤醒了邪剑。
只怕不久,邪神也将一同被唤醒,那确会是比寂灭之月灾祸还要严重千百倍、整个寰宇永世无明的浩劫。
想要阻止这浩劫,只有月华城主提前献祭,从源头上净化寂灭之月的无尽业力。
“……”
慕广寒倒不是怕。
毕竟从五岁起,他就知道献祭是迟早的事。是他必然要面对的命运。
只是一切太过突然。
真的太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的日子,即便浮屠之阵高悬天际,他却还是总能心存侥幸宽慰自己,尚不到最后一刻,或许尚有机会。或许,打通四座祭塔就能推迟一切。或许最后尚能有什么转机。
哪怕真的失败,无法打通四座祭塔,无力阻止姜郁时加速寂灭之月崩坏,那至少也该还有……一两年时光能留给他吧?
他答应过燕王要回家的。
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哪怕只剩一两年时光,也足够赶上秋日之景,他们商量过一起在院子里种棵柿子树。也还能看到一两回冬雪,在冬日晴好时一起爬上屋顶和猫儿并排晒太阳。
或许,还可以去附近游玩个几趟,去夜市买糖人兔子,去落水湾观萤火,在清晨黄昏观霞起霞落,坐在一起发呆看云卷云舒。
一两年也就够了。他所求不多。
没有非常遥不可及的奢望,比如要跟他一起过完漫漫一生,相伴到鬓边白发……之类的。
他只是想要能够跟他经历哪怕一次的四季更迭。
回一次枫藤小院,试一次冰和钓鱼,捉一次炎夏知了,赏一回秋风冬雪。还想要多碰触几次,多亲吻几回,多说说话。
但眼下,好像已经,不可能了。
真就注定……
真就注定,他所拥有的,就只有那么短暂,是吗?
“……”
“阿寒,阿寒。”
幽幽香烟,半梦迷离。黑沉之中荀青尾的声音突然传来,似是离得很远很远。可瞬间那半人半狐又到了眼前,耳朵尾巴一晃一晃的。
“阿寒,一切可都还好?”
荀青尾曾告诉过他,他们有夙世的缘分。因而狐狸常能入他的梦。
“阿寒,吾已回到原先寰宇。相隔太远,道法有限,有散宜帮忙吾才能最后同你说几句话,但吾此刻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以后也只怕……有生之年都没法再入你梦去了。”
“阿寒,国师手中那把剑应是洪荒神物,你们务必当心。”
“好在任何寰宇之中,天地万物都相生相克。那剑再如何威力滔天,你们也一定能够寻到克制之物。”
“……时间不多了,我该走了。”
“阿寒,我舍不得你。”
“但就算此生缘尽,有夙世因果,下一世我们还会再相见,我在下一个轮回等……嗷!嗷嗷!散宜你掐吾尾巴做什么?疼,你放开!”
纪散宜自始至终隐而未现,只有声音无波无澜,像是梵音缥缈,幽幽回荡于苍茫天地间:“世事轮回,循环往复,历久弥新,周而复始。”
“愿君安好,有缘……自当再会。”
缘起缘灭,夙世轮回。
浩渺苍穹,无垠天地。
只是他就连这一生的记忆都零落,碎琼乱玉,又哪里还知前世因果。
只能记起当年月华宫,一抹火红跃入眼帘,受伤的小狐狸一双圆眼睛瞪着他憨态可掬。从此长夜孤灯,有它相伴,不再形单影只。隔年的春日里,小狐狸叼来一朵小野花,轻置于他掌心。
那是匆匆此生,他经历过的诸多里苦乐交织里,难以忘却的真切与美好。
而除了那一刻……魂游虚空,如梦似露,其实还有许多画面。月华城花朝节之夜满城的明灯烟火。洛州月下小院里馥郁的栀子香。还有,西凉小镇的某个安静冬夜,灯笼映着雪地,天冷路滑,燕止从牵着他的手到最后将他一把抱起。
尘世天道,许是每个人,都被早早定了命数。
但即便早有定数,即便短暂。枫藤遍野,萤火飞花,他也终是,从这尘世得了许多。
赵红药:“城主!”
宣萝蕤:“城主,您到底怎么了啊?究竟哪里受伤了?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窄袖一沉。慕广寒睁开双眼,一只手死死抓住她袖口,咬牙低声对她道:“你们快马,速回援南越,带上神武……要快。”
他随即喘息了几口,当下已是浑身寒湿颤抖不停,又艰难道:“南越王库地宫应当……亦藏……神兵你们,去问,邵霄凌,问阿铃,去找……”
“好,”宣萝蕤赶紧点点头,“城主,那咱们一起回南越,即刻就走!”
“城主?”
“我不走……”
“我留在这,等燕止。你们,勿念,速去。”
他说完这短短几句,已是虚弱得半晕厥过去,再没有力气说什么。只在心中默默计算,西凉快马回南越,三五日可达。希望洛南栀他们守得住,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异界军队再有仙法,只要他们神武在手,相信也能与之一搏、扭转乾坤。
赵红药几人相视一眼,虽都无比担忧眼前城主情况。可此行追随城主过来之前,他们也都答应了燕王要誓死遵从城主之命,无有所违。
“城主,我等领命。那您……自行保重!”
慕广寒终于心中稍安。
他实在喜欢西凉这帮人。行事果决动作快,从不会拖泥带水。
众人离去后,他孤身一人咬牙蜷缩在神殿冰冷的一角,周身疼痛潮水般汹涌撕扯,他疼得眼前发昏,却还在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不想……
燕止拿了纪散宜的符咒,应该很快就能穿越乱流,到他身边。
他是真的还想努努力,至少以一副还有人样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竟也实现不了。
又一阵剧痛铺天盖地袭来,他身子晃了晃,终是无力支撑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再想起身,手指竭力磨出血痕斑斑,仍无法坐到。
倒是挣扎间,有什么东西掉在手边。
是一只荷包。
精绣的小兔,火红的柿子,里面藏着缠绕着的两缕长发,一黑一银,你中有我。
慕广寒望着那结发,一时心中无限柔情,回落又是涩然。疼痛加剧,意识也跟着逐渐涣散。此刻他连勉强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了。
月华散逸,照映献殿的万方仙穹镜。
镜面波动,涟漪四起。
慕广寒暗自苦笑。原来他竟然连最后一次见他,都没有丝毫矫饰的机会。
他还想着……好不容易抹去了伤痕,能给他看一眼。结果这一次却还是像之前每一次见他一样。一如既往的,那么狼狈。
“呵……”
罢了。慕广寒终于彻底放弃了,就那样无声无息半死不活地望着那镜面波光粼粼,越发像一片碧蓝的水面。
那水面让他想起此生第一次看到燕止的真容时的情景。
西凉簌城的城外温泉。燕王疲累,洗了一半靠着石头小憩,容颜如画。他回想着那时场景,心里莫名做着他的千秋大梦——或许马上从万方仙穹的镜水之中,又能看到燕王出浴的绝色美景。
结果,从水波里跃出的燕王,模样却不比他此刻的狼狈样好到哪里去。
一头湿漉漉的兔毛胡乱发贴在脸上,遮住了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眸,好似一只水鬼。很久不见的西凉没眼睛大兔子造型重新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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