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掩上门,悄悄摸摸的到了一个二岔路口。
在二岔路口烧纸钱,祭拜的是没有坟头的孤魂野鬼。
钱婆子没见过女儿的面,自然不清楚她葬在了哪儿,兔耳唇的女婴埋到了山里,她忘了具体方位,因此干脆在二岔路口一并祭拜了。
将老头子赶到离她稍远的地方,确认自己待会儿说的话不会被听到,钱婆子点燃了香烛。
出生即死亡的女婴字是没有姓名的,钱婆子用了一个笼统的你们代替,她双手合十作揖虔诚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们是赔钱货。我真的没办法呀,家里面实在养不起了,与其让你们跟着我们过苦日子,不如早早投胎去好人家。”
钱婆子粉饰着自己的恶行,从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摇身一变,成了用心良苦的好妈妈、好奶奶。
女孩养不起、跟着过苦日子,一样的家庭条件,怎么偏偏男孩就养得起了呢?
钱婆子自欺欺人地找着拙劣的借口,纸钱燃烧的火焰突兀地向上席卷,猩红的火舌吞噬了钱婆子额前的碎发。
呲啦一声响,钱婆子惊慌失措地猛拍额头扑灭火焰,在一阵焦糊味中,她摸到了满手黑灰以及刺楞楞的发根。
“怎么了?好端端的咋把头发烧了?”钱老头连忙跑过来,钱婆子抬眼,狼藉的头发下沾了黑灰的脸阴沉可怖,吓得钱老头软了脚,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太邪门了,要不我们回吧?”
的确邪门,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扭曲的身影,钱婆子打了个哆嗦,拉着钱老头匆匆离开。
风吹得钱纸灰旋转升空,底下未燃尽的钱纸猩红闪烁,然后不敌般挣扎着缓缓熄灭。
钱婆子心脏突突跳得厉害,重新躺到床上,手搭着胸口安慰着自己,错她认了
歉她道了,她一定能得到原谅的。
做了整夜的噩梦,终于熬到天亮,望着窗户外的天光,钱婆子长舒了一口气。
背后与腿仍然疼痛,但疼痛之下又藏了丝轻松,钱婆子听着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动,安然睡了过去。
杨五妹挺着大肚子烧火煮一家人的早饭,她在家做惯了,手脚利落得看不出怀孕六七个月的样子。
肚子抵着灶台,她伸长了胳膊揭开锅盖。偌大的厨房仅她一人,做好早饭,她拿帕子擦了擦汗,恭恭敬敬地敲响钱婆子老两口的卧房:“爸、妈,吃早饭了。”
来了。”钱老头答应了一声,推推钱婆子的肩膀,“该起了,儿媳妇做好饭了。”
“你们吃你们的。”钱婆子不耐烦的拱了拱,头一次失去了行使婆婆权利的兴趣。
钱老头穿上衣服到堂屋传达了钱婆子的话,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大大小小的围着桌子,闻言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五妹作为孕妇,地位暂时比其他几个妯娌略高一点点:“爸,那今天的饭……”
“你们挨个盛吧。”钱老头懒得费神,自己舀了饭,捧着碗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钱家的饭是掐着量煮的,钱婆子虽然重男轻女,但至少分饭相对公平,男人二勺女人一勺半,杨五妹基本没饿过肚子。
今日钱老头让他们自个儿盛,轮到杨五妹,饭盆子空空如也,钱老头吃饱下了桌,找不到人主持公道的杨五妹,只能默默吃了哑巴亏。
钱婆子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厨房冷锅冷灶的,她翻找了一通毫无收获,责问杨五妹为什么不给她留饭。
“爸叫我们自己盛,到我的时候饭盆都空了。”杨五妹委屈道,她此刻饿得嘴里冒清涎,孩子一个劲闹腾,她简直快扛不住了。
“一群饿死鬼投胎的。”钱婆子骂着掏了二个鸡蛋叫杨五妹带壳煮熟,她可不会饿着等中午饭。
看在孩子的份上,钱婆子分了养五妹一个鸡蛋。婆媳俩在厨房吃了蛋,抹抹嘴,蛋壳砸碎喂鸡,直接来了通毁尸灭迹。
“妈,你头发咋了?”杨五妹第一次跟钱婆子吃独食,感觉拉近了关系,其实她早发现钱婆子头发上的蹊跷了,先前没胆子开口。
钱婆子警告地盯了杨五妹一眼:“不该问的别乱问。”
“妈,要不我帮你修一修?”杨五妹赔笑,“我做姑娘时经常帮我妈剪头发,你额头前那块稍微修一修能挡住的。”
钱婆子长相普通,年纪大了脸上的肉往下垮,她过了爱漂亮的岁数,不代表她不嫌丢人。
早上洗脸时她对着镜子瞅了眼自己目前的形象,磕碜得没法儿见人,听杨五妹说她会修头发,钱婆子将信将疑地同意了。
钱婆子坐到凳子上,杨五妹取了剪刀和梳子,站她面前咔嚓咔嚓修剪。出于省钱的目的,杨家人的头发基本上全是杨五妹剪的。
“好了,妈你看看。”杨五妹拂去碎发,替钱婆子举着镜子。
钱婆子望向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杨五妹的手艺比不得专业的剃头匠,但修剪后的效果她还是挺满意的。修短的碎发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前额被火燎秃的部位,掩映着残存的发根,仿佛自然生长的效果。
因之前六十六的高价彩礼,她对杨五妹一直心存芥蒂,如今看着倒是顺眼了许多。
夸了杨五妹手巧,钱婆子上外面溜达了一圈,她主要是想探探队里的口风,以免闭门不出使人猜疑她是做了啥亏心事。
昨夜烧的纸钱化作了一堆黑灰,吸引着过路人的注意,他们互相打探者着谁家烧的。
钱婆子听了一耳朵,随口掰扯了几个人将水搅浑,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浑然不觉她走后那些人将她议论了个底朝天。
中午钱婆子给杨五妹打了两勺饭,钱家并非穷得吃不起饭,否则钱婆子不会花六十六块钱的彩礼娶杨五妹。
之所以抠抠搜搜地控制着粮食,不过是钱婆子为了稳固在家里的威信罢了。
褚归没料到钱婆子当天晚上便被噩梦吓得破了防,他原计划钱婆子能捱个一两天,再想到他编造的对话,向死去的女婴真心忏悔认错。
随后疼痛消减,顺理成章地让她误会是小鬼缠身,将来对新生的女婴心存敬畏,不敢贸然下手。
“你放心去吧,钱婆子那边我会盯着的。”贺岱岳为褚归整理着行李,京市褚正清来了信,提醒褚归别忘了一年一度的考核。
褚归六月毕业,七月正式入职回春堂,因而他的考核期在六月。褚正清的信中写了考核日期,六月二十四。
信是六月初寄的,中途遇到意外耽搁了,到褚归手里已是六月十七,仅剩一周的时间。
继迟到的信件,褚归同日收了封电报,估计是褚正清担心他错过考核,特意电报督促。
褚归立刻前往县城托上次的列车员买了票,时间太紧,列车员表示尽量帮褚归协调卧铺票,但不一定成功。
大概率要挤坐票车厢,贺岱岳收拾行李力图省事,简单装了两套换洗衣物,开始塞钱。
“太多了,难道丢了钱我得流落街头不成?”褚归按住贺岱岳的手,手指慢慢插入指缝,与他十指交缠。
“当然不可能。”右手被抓住,贺岱岳换了左手,把零钱放到褚归走时穿的裤子口袋里。
财不露白,用零钱没那么容易招贼惦记。
列车员果然帮忙买的坐票,褚归穿了一身旧衣,提着装衣服的包裹坐到贺岱岳给他抢的位置上。
坐票不似卧铺标明车厢序号,位置都得靠抢,褚归坐稳当了,药箱放到座位下,手里抓紧带子。
贺岱岳没急着下车,与褚归同座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笑着攀谈了两句,很快打听出了对方的身份与目的地。
巧的是他的终点站与褚归相同,皆是去往京市,贺岱岳笑容愈发灿烂,给他发了支烟,称褚归是他弟弟,麻烦他一路帮忙照看着些。
贺岱岳哪来的烟?褚归瞪着烟盒,贺岱岳发烟的动作怎么看怎么熟练。
对方手指有烟熏黄的痕迹,贺岱岳递的烟是他平时舍不得抽的好货,接了烟,他稀罕地嗅了下,拍拍褚归的肩膀,对贺岱岳保证把褚归安全送达京市。
“那我先谢谢大哥了。”褚归将烟盒收回衬衣口袋里,摸摸褚归的头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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