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中菊跟着进了屋,铲了一铁锹的木炭添到竹瓮里:“晚饭在屋里吃得了,我给你们端过来。”
褚归的肚子适时咕噜了一声,贺岱岳拧药油盖子的手顿住,替褚归披了件棉衣,扶着他坐直,拢了拢被子,厚厚地堆在他腰间。
“你们慢慢吃,岱岳你仔细照顾着当归,夜里警醒着些,碗放锅里留着我明早来收拾。”交代完,潘中菊回了屋歇息,这会儿快晚上十点,往常潘中菊早睡下了。
“嗯,我晓得。”贺岱岳答应着关上门,转身见褚归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快来吃饭。”
褚归不太有胃口,他脑袋发沉,人晕乎乎的,食不知味地强塞了半碗饭,褚归偏头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岱岳,我可能要感冒了。”褚归语气焉哒哒的,“你帮把我药箱拿来。”
贺岱岳忙不迭拿来了药箱,褚归冷静地指挥他从两个塑料瓶里各倒三粒药丸给自己。
“喝水。”贺岱岳举着杯子,褚归喝了一口吞下药丸,贺岱岳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小风寒而已。”褚归嗓子哑了,说话闷声闷气的,本来是想安慰贺岱岳,好么,眉头能夹死苍蝇了。
“你别说话了。”贺岱岳听得难受,他摸了摸褚归的额头,拿不准褚归现在有没有发烧,于是收了手,用额心去试探。
“我没发烧。”褚归作为医生,非常清楚他此刻的症状,“不过我晚上可能会烧起来,你到时候莫慌,我药箱里有温度计,你帮我量一量,没超过三十八度就不用管。”
“那超过了怎么办?”贺岱岳紧张坏了,掩藏在心底的一段记忆浮上心头,当时的绝望与无助箍得他几l乎喘不过气来。
“没事没事,岱岳我没事。”褚归握紧贺岱岳的手将他拽出深渊,“我们有药,超过了你把小塑料瓶里的药喂我吃两粒,不怕啊。”
生病的人反过来安慰道,贺岱岳眼底的惊悸慢慢散去:“好,喂你两粒小塑料瓶里的药,我记住了。”
趁着头脑清醒,褚归教了贺岱岳温度计的用法,贺岱岳其实会用,但他假装不懂认真听着,似乎褚归说得越多他越踏实。
贺岱岳慎重的把温度计和药放在伸手可取的位置,他在掌心搓热药油,动作轻柔地为褚归揉着后腰,他舍不得使大劲,遂延长了按揉的时间。
药力与疲惫令褚归睡意昏沉,贺岱岳担心他趴着呼吸不畅,躺下当了褚归的肉垫子,成年男性的体重沉甸甸压着,两颗鲜活的心脏互相震颤,油然而生的饱足感令贺岱岳快慰地呼了一口气。!
第124章
褚归睡熟了,贺岱岳却不敢阖眼,他描摹着褚归的五官,生怕褚归露出不舒服的神色。
上辈子同样是个雨天,褚归体弱,入了冬稍不注意就要病一场,贺岱岳托人弄了批新棉花给褚归做冬衣。臃肿的棉衣把褚归身体裹成了球,衬得他苍白的脸颊愈发瘦削。
褚归笑着埋怨他穿得太厚,路都走不动了,贺岱岳闻言拢紧他的衣领:“走不动我背你。”
贺岱岳的话听着像开玩笑,但褚归知道他是认真的。
下午村里人来请褚归上门看病,贺岱岳很是不满,要看病不能自己过来吗,非得下雨天折腾人。
他穿上防滑的雨鞋,准备履行“走不动我背你”的承诺。
褚归哪能叫他背,他绕过弯着腰的贺岱岳,戴着斗笠踏进雨幕,温和的声音落入贺岱岳的耳中:“我晚上想吃红薯丸子汤。”
贺岱岳勤勤恳恳地挑红薯去了,做丸子汤的红薯得选淀粉含量高的紫皮红薯,这样做出来的丸子才有口感。
红薯洗净泥土,削去表皮切块在锅里蒸软,捣碎了加入葱花姜末,加盐拌匀,搓成一个个小丸子下锅煮熟。
做好丸子汤,贺岱岳往柴火灰里买了几个瘦长的黄皮红薯,预备给褚归当宵夜。
褚归一去去了三个多小时,贺岱岳等得发急,忍不住要出门寻他了,才终于看见褚归朝着家来。
“怎么弄的?谁打你了?”褚归走近,贺岱岳瞬间沉了脸。
竹编的药箱变了形,贺岱岳亲手砍了竹子给褚归编的药箱,长什么样他最是清楚。
“我不小心掉地上磕的,没人打我。”褚归下意识挡了挡药箱,他挤出一个微笑,“红薯丸子汤做好了吗,我饿了。”
贺岱岳一眼看出了褚归在撒谎,他忍着追问的欲望,默默盛饭填饱褚归的肚子。
红薯丸子很鲜甜,褚归喝了两大碗,他努力伪装着一切如常,没有发现贺岱岳脸上的困惑。
以往褚归出诊,回来必然会与贺岱岳提上一茬,但今晚的饭桌上,褚归只说了五个字,丸子汤好喝。
“王大爷的病严重吗?”贺岱岳故作不经意道,眼睛落在褚归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表情变化。
褚归咀嚼的动作停住,使劲咽下刚入嘴的红薯丸子,接着他猛地扔了筷子冲到门外,弯腰痛苦地吐了出来。
贺岱岳瘸着腿赶忙追上去,手在褚归的背部为他顺气,贺岱岳不知道褚归的反应会这么大。
胃里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褚归急促地呼吸,他接过贺岱岳倒的水漱了口,眼底蒙了层血丝:“王大爷死了。”
贺岱岳的心重重一跳,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王大爷的死肯定与褚归无关。村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王大爷身子骨不好六七年了,穿过几回寿衣,每次以为
他要死了,抬到门板上守着他咽气,子女孙辈们哭着哭着,他愣是又活了过来。
王大爷注定熬不过今年冬天,褚归赶到时恰恰撞上他咯——地一声断了气,像彻底报废的破风箱,微弱起伏的胸膛没了动静。
有人喊褚医生来了,围在床前的家属们让出一条道,褚归两指搭上布满了老年斑的手腕,接着上移至颈侧。
王大爷全身上下生机尽失,褚归下了死亡通知:“老爷子去了,各位节哀。”
去了?不可能!
王大爷的儿L子一把揪住了褚归的衣领,他爸躺了几次门板都没死成,怎么褚归一来就去了?
推搡间褚归的药箱掉在地上,褚归用力挣开王大爷的儿L子:“老爷子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相信他死了你有能耐你自己把他救活啊,拉着我干嘛?怎么,指望我下去跟阎王爷抢人吗?死前不做人,死后一个个倒成孝子贤孙了!”
冷着脸骂完,褚归提着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褚归对王大爷的死并没有多大感触,他之所以闭口不提,是不想贺岱岳为他打抱不平,造成额外的麻烦。犯吐则纯粹是红薯丸子咽太急了,他的胃在下放路上饿出了毛病,平时吃饭必须细嚼慢咽,经不得刺激。
“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我是那种站着让人欺负的人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褚归早领悟了这个道理,他脾气越坏别人反而越不敢得罪自己。
“我去给你冲蛋花,你坐着缓缓。”贺岱岳握了握拳,褚归骂过了,他没立场再为他讨公道。
死者为大,这件事即使闹开了,多数人也会站在王家一方,儿L子死了爸,情绪激动一点情有可原。
褚归配着热乎乎的蛋花汤吃了几块饼干,红薯不宜消化,贺岱岳把灶里埋的自己吃了,他皮糙耐造,在吃食上从不忌讳。
贺岱岳夜里是被身边的温度烫醒的,褚归烧得浑身通红,手捂着肚子喊痛,他忙披了衣裳找药,掐着褚归的嘴给他喂进去。
按照之前的经验,吃完药一个小时左右退烧,贺岱岳边拧帕子替褚归散热边计着时间。
然而贺岱岳不懂医理,褚归此次发烧是由肠胃引起,并非以往的受寒导致,两者病因不同,用药自然有所区别。
一个小时过去了,褚归的体温不降反增,贺岱岳内心惶惶,匆匆为褚归穿上衣服,准备背着他上公社求医。
屋檐落下的水滴唤回了他的理智,贺岱岳放下褚归,去寻了贺代光帮忙。
“你怎么就穿个汗衫来了,不冷吗?”贺代光看着贺岱岳因着急而跛得更加明显的右腿,内心一片酸涩:“我叫上杨朗一起去吧,你留在家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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