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眼底融起雾气:“我以为我们的交集只到这里,人生路长,浮萍一聚而已。我送走瞎大娘,老畜生也死了,官道边的铺子却没舍得收,一直开着,八个月后,他又来了。这次没有受伤,也没有住很久,不过这之后经常来,经常给我写一些莫名其妙的信……”
“他好像很忙,来往匆忙,包子铺太偏僻,没别人知道,不会有麻烦,我就没再死拦。我那时不觉得他喜欢我,只是公子哥的趣儿,喜欢逗人,他好歹也算帮过我,我便忍了,不怎么骂他,除非他把我惹急了。”
“我这种人天煞孤星,生来命不好,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可能过去的时间久了,山匪也终于回过味来,知道被骗了,琢磨着找回来,被官府找茬时就栽赃我,好大一口锅,硬生生扣在我头上……你说奇不奇怪,别人竟然还会相信。相信的理由,就是以前那些可笑的,与‘山匪为友’的流言,明明那些流言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他们自己还信了,要求我承担这个结果。”
蔡氏声音微慢:“我被下了狱,别人让我招,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招得出来?我看到了牢头的刑具,知道第二天再不招,别人就会拿这个来‘照顾’我,官府和市井混混不一样,我不可能跑得了,我的命,到头了。我不怕死,我早该死了,这世间也没人盼我平安,为我活着欢喜。”
“刑具架上时,外面有声音大喊,我见到了风尘仆的他。他说没收到我的信,我很惊讶,因为他的信我惯常不回,五六封,九十封,一两个月不回也是的,为什么仅仅因为这次没收到我的回信,他就驱马夜奔,吓白了脸,好像知道我出事了一般。”
“他没解释,只是抱住了我,说还好我活着,活着就好。我不知道他那时想什么,只觉得他的手臂太用力,跟别人要打我时一样,我却……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
“平静下来后,他告诉我他有办法,叫我不必着急。之后没两天,我就在牢里看到了老侯爷,老侯爷把我保了下来,跟我谈交易,让我嫁给他二儿子,我不可能答应,我要是想卖身,早卖了,根本轮不到他家,僵持很久,我才知道,原来应溥心就是老侯爷的二儿子……”
“那日他来看我,同我说了很多话,我才知道,他是别人眼里富贵有钱,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在亲爹眼里什么都不是,他的婚事,包括他这个人,都注定要为别人让道,他不可以优秀,不可以有野心,甚至不能表露出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因为他爹不允许,他爹一定会破坏,他连抗争都要结一个大大的网,得骗得过别人,骗得过心思沉的老狐狸,才能‘被迫’安排一些,他真正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
“我讨厌这个世间,看起来一直在对抗,实则一直在逃避,他也讨厌这个世间,可他从未想过逃避,他从还是个小孩子时就积极应对,心向阳光。我对他不是没有好奇,可从没想过真正了解他,他从未说过喜欢我的话,却已经想好了‘我们’以后的路。他要他的人生里,有我。”
蔡氏轻轻抚着桌上信纸:“我从来不是一个耀眼的人,我不配。可他是光。我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很想知道,和他一起走,会看到怎样的风景。”
“我不喜欢红裙,他其实不知道,他喜欢我穿嫁衣的样子,我便偶尔也穿一穿红,给他看。”
“小像里的红裙女子是我,情诗是我,‘卿卿如晤’也是我。成亲那晚他为我取了小字,名‘念卿’。”
第167章 他就是个骗子
风拂帘动,淡香疏影。
桌上信纸泛黄,翻动时声响不似崭新纸页清脆,带着岁月的柔软,也再经不起岁月的消磨。
蔡氏不再像之前,对应溥心的东西可有可无,小像是,手札也是,随便放,随便给人都可以,这些信纸,她一张一张,仔细展开,细抚,想要抚平上面的折痕,又担心力气用的太大,把纸磨破了。
这不是信,是一个男人捧给她的爱,热烈赤诚,隽永绵长,携着生命的分量。
叶白汀视线滑过信纸:“他这么好,你可曾想过要报答他?”
“我想报答他,不是很应该的事?”
蔡氏声音很淡:“他走进我的生命,把我带到了另一条路上,温暖了我整个人生,是世间唯一懂我,心疼我,喜欢我的人,就这么走了,我怎么甘心?”
叶白汀:“你觉得他的死不对劲。”
蔡氏:“起初没想到,因那就是意外,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就算没有亲眼看到,我在山上,他在山下,听到转述也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办法怪任何人。”
“伤情大半年过去,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很会哄人,尤其懂怎么哄我,在他身边我都变懒了,不爱多思多想,他离开后没人管我,我得万事自己扛,慢慢想起来一件很明显,却被我忽略的事。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仰慕侯府富贵的人,从我认识他,他物欲就很淡,我们虽未正式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也知道他根本没打算进京城,只想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为什么来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蔡氏唇角勾起嘲色:“我认了真,仔细找了找,发现侯府不大对劲,不是那些‘私情’,那些脏污东西,我们一进侯府就知道了,谁也不瞎,不是以为裹一层遮羞布,别人就看不到了,这个侯府,有其它秘密——好像很深很深,碰到一点就会要命。”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一眼,看到了二房的智慧。
蔡氏明显很聪明,还很有执行力,一直没有发现并试图窥探‘秘密’,可能是应溥心更早一步发现了这个秘密,察觉到内里危险,故意用话术或其它方法牵制蔡氏视线,不让她涉险,而他自己……很可能已经触及到了核心,甚至也是因为这个,‘意外死亡’。
蔡氏嗤笑:“我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拜老畜生所赐,什么事情没听过,什么事情没见过,侯府这种□□,吓不住我,也拦不了我,我不怕,也没想管,我只想知道我夫为什么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个秘密,找了多久,最后有没有明白,他的死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叶白汀:“你怀疑他被灭了口。”
“我起初完全没想过这个方向,只是对他的死有点接受不了,我了解他,他水性很好,那时洪水暴涨不错,但流速并不过分湍急,河道也没有迅猛的拐弯或下降,以他的能力,应对应该是没问题的,怎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蔡氏声音渐缓:“后来我亲自去曾被淹没的河堤看了看,包括当时水涨最高的位置,找擅水利的人帮忙画线分析,将所有水流意外情况全都考虑到,怎么都觉得他应该在某个房舍被淹处停留。大雨过后,那间房舍早就不成样子了,主人在别处置了宅安了家,那里就荒废了,我小心翼翼爬上去看,发现屋瓦的位置,有处痕迹不大对。”
“我自小生活窘迫,没什么家财,曾亲自找寻并雕刻,送了他一枚寿山石章子,他很喜欢这章子,一直带在身上,那处屋瓦上,留下的是便是这枚章子的痕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当时已经过去很久,水也早退了,章子痕迹变浅,可我仍然能看得出上面的磨痕,它不是干脆利落的撞到上面印上的,而是经过摩擦……”
蔡氏眯了眼,话音带着怒意:“我夫救人是自愿,被卷进洪水是意外,他并不曾放弃,一直挣扎求生,可有人不让他出水,可能乘了船在附近,能用了其它方法,一次次把他打进水里,叫他出不来!”
“我们夫妻在京城时间不算久,也没什么仇人,谁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除了这恶心肮脏的侯府,还能有谁?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能找到……”
她突然顿住。
叶白汀问:“你查清了真相原委,帮你丈夫报了仇,知道了这个秘密是什么?”
蔡氏突然伸手抚额:“……我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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