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错,”三皇子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呢?”
叶白汀:“樊陌玉出事那晚,我和指挥使都在船上,上船之时,正逢你离开,姚娘子当时在送你。”
三皇子:“她送我又如何?”
“乍一看没什么不对,你是客人,她是老鸨,你是官,她是贱籍,你离开她送,合情合理,更何况你当时被别人吐在了身上,怎么说,花船的人都应该心生愧意,更加客气……”
“所以不是很正常?”
“若无其它,当然很正常,但你是她主子,”叶白汀抬眉,眸底有微芒闪耀,“她对你的恭敬姿态,是在别人那里没有的,与众不同。”
他最初的确没注意到这个点,因对船上的人不熟悉,只是觉得这姚娘子说话行事很有性格,与燕柔蔓有些相类,是个厉害人物。
青楼里走出来的姑娘和别人不同,她们的路会更难,处处布满荆棘,她们对男人的态度也和寻常女子不同,到达一定地位,握有一定权利时,会更明显。
姚娘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做的都很好,可从骨子里慢慢养出的底气,对男人的不屑,是藏不住的,她装的再客气,再尊敬,有些动作却透着不以为然,可那夜送三皇子离开时,她非常恭敬。
那夜所有事都发生的太快,光线又不好,这种隐在暗处的情绪很轻微,他才并没有留意到,直到之前细想,才发觉不对。
姚娘子,绝不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如此恭敬,发自内心。
三皇子听的似乎十分满意,接着微笑:“还有呢?”
叶白汀看着他:“整个案子里,我们查到的事实清晰,逻辑链明确,查到的证据也是,所有人都有。比如江汲洪,吏部尚书怎么就不可能是傀儡?史书里,国力弱时,连天子都可以是傀儡,我今日堂前那般笃定,当然不是看着他年纪大,长得很厉害,而是查到了证据,‘官位买卖’一此,他必知晓。”
“但是你,本案之中,所有人,锦衣卫都查到了为恶证据,或多或少,偏你没有,你明明身在局里,却什么都没有,你最清白无辜,好像就是不小心卷进——什么疑点都没有,才是疑点本身。”
“我早该想到的,”叶白汀微微阖眸,“这个案子,局势复杂深刻到这种地步,有乌香买卖链条,官位买卖链条,有你的心腹,有为你培养的替身,为什么就不能有你三皇子本人?”
他该再想多一点,再大胆一点的。
“啪啪啪——”
三皇子再次鼓掌,视线落在他脸上,满满都是惊艳和欣赏:“见微知著,以点成线,叶小公子思维之敏捷,叫人佩服啊。”
叶白汀看着他,眸色深晦。
三皇子微笑:“我同你说句实话,要不是这次倒霉,魏士礼行事不密,刚好被你们撞上,我的人,你们绝对抓不住找不到,你可信?”
叶白汀:“我信。”
这次的确是上天送过来的好机会。
“所以喽——”
“所以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叶白汀双目凛凛,映着水面波光,“锦衣卫既已知晓你的存在,终会找到你。”
三皇子收了笑,目光微阴的看着他:“人长嘴,是为了让自己开心,让别人也开心,你人现在在我这里,可不是北镇抚司——好好说话,别找不愉快。”
叶白汀横了眉眼,脸上未有半点恐惧:“你邀我来,难道是想让我取悦你?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很多,你背后就有一排,可他们站在那里,我坐在这里。”
“不就是因为能让你不愉快,我才如此特别?”
“嗯……”
三皇子摸着下巴,突然又笑了:“果然是我看中的人,不错,很有趣。你这么聪明,要不要再猜一猜,我今天打算玩点什么?”
叶白汀看了眼远处海面。
他所在房间位置在船头,视野开阔清晰:“东西两船人,皆被弓弩指着,似乎在等待别人拯救他们的命运,两条船距离这么远,纵有小心思,也难有两全之法,恐怕是救得了这个,就救不了那个……三皇子,可是想让我来选?”
“有趣……你可真是太有趣了!”
三皇子看着叶白汀,神情越来越兴奋,叶白汀猜中的越多,他就越想鼓励,叶白汀越是面无表情,他就越想看一看这人害怕惊恐时是个什么样子……
兴致越来越高,他已经不再讲究什么坐姿,什么优雅,不再维持那副矜贵温润的表象,就像脸上戴着的面具终于裂开,露出底下藏着的疯狂与怪异。
他喜欢这种刺激,享受这种刺激,并且在寻找这种刺激,期待多更大的刺激加码!
“所以你选哪个?”
三皇子眸底燃起兴奋:“你刚刚已经看到了,东边船上是百姓,西边船上是官员,不要抱有无谓的期待,这里发生的事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过来营救,今日午前,天子已经出了城,禁卫军重点守护方向改变,城门关了以后,城里的消息传不出,城外的消息……城外不会有消息,五城兵马司的安静如鸡,北镇抚司锦衣卫自顾不暇,连你的指挥使现在都昏睡不醒呢,没人能来得了,没人能帮你,今夜,只有你自己哦。”
叶白汀快速提取着这里面的信息,也就是说,城里城外,都有三皇子的人,他消息灵通,连仇疑青现在状态如何都知道……
“不要轻举妄动哦,”三皇子微微倾身,气息靠近,笑起来看似温柔多情,实则未至眼底,“我这么喜欢你,当然不会杀你,别人就未必了,仇疑青现在都还没醒过来,多可怜,要是身上再多几个血洞,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叶白汀:“你动不了他。”
三皇子眯了眼:“这么自信?”
叶白汀淡定极了:“他是仇疑青,纵使昏睡无识,你也杀不了他。”
“真让人嫉妒呢,这种信任,”三皇子眉眼压低,“好吧,我承认,动他是有些难度,恐怕会折损很多人手,可我这样的事都干了,还怕困难?”
随着他往外一挥的手,叶白汀看到了海面上那两艘船。
三皇子唇角翘起:“今夜就是这个规矩,你听我的话,我可给你一些面子,不让你不希望的事发生,不听——所有我的不愉快,我想让你受的伤,都会出现在仇疑青身上!”
“你敢——”
“哇终于不高兴了,小阿汀,你是生气了么?我等你生气很久了,不错,果然容色更盛,比面无表情的样子可爱多了!”
叶白汀在心内深呼吸,眉眼冷肃:“你到底想怎样?”
“自然是让你试试了!”
随着他的话,黑衣人再次端上木盘,上面是那个简易制造的望远镜。
三皇子也突然冷了脸,右手半握成拳,只食指中指竖起,往前利落一划——
天边响箭飞起,在暗夜中燃起一簇花般的灿烂花火。
叶白汀就看到望远镜中,东西两侧船上,黑衣人的弓弩绷的更紧,弓弦拉开,全部指着站在中间的人。
“可想好了?选东,还是西?选东,西边船上弩箭齐发,官员死绝,选西,东边船上弩箭齐发,百姓死绝,叶白汀,你选哪个?”
叶白汀是真的万万没想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会在自己面前上演!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不可能不紧张,叶白汀再在心里命令自己稳住,镇定,仔细思考,也是个普通人,很难控制住情绪变化。
三皇子看到,更兴奋了,也不着急,尽情享受着这个折磨对方的时间,还跟他分析:“好像有点难选啊,普通百姓人数比官员多多了,他们多无辜,什么都不知道,每日浑浑噩噩,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裹挟,被这个人骗,被那个人骗,头顶父母官换一届,就要打破先前认知,重新再换一回想法,跟着上头走,随波逐流,过得好还是过得坏,全凭运气,没一点自己的主意,没一点自己的骨气,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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