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居则是深深垂了头,不知是羞耻还是其它,整个人变得更沉寂,更安静,头都不敢抬。
“你们事先做了准备,买了题或答案,进入考场作答,才有了所谓的‘考运’,而这中间银钱进转渠道,全走了耿大人的铺子,”叶白汀看向耿元忠,视线清澈,黑白分明,“耿大人现在可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耿元忠不大敢。
他心内在迅速转动,怎样利用合适话术,圆融过这一节,但时间太短,锦衣卫能查到这个也太让人震惊,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白汀道:“科考舞弊,兹事体大,绝非一个人能操纵的来,必得有不同分工,‘夹带’这种方式最不可取,太容易被发现,那怎么办呢?一,提前透题,二,当场换卷。”
“透题这种事很不容易做到,每逢大考,题目的保密性尤为重要,出题人不管品性官阶,都非常人能比,也爱惜羽毛,绝不会因一时利益卖题,反伤自身,你们想要得到这个题目,须得多方斟酌,做各种努力,甚至可能不是买卖,而是偷。为了自家‘生意’能得到长久发展,你们即便偷到了题,也不会大范围撒出去,一时金钱利益,以你们的官阶本事,并不难得到,你们想要的,是长线发展,是帮助,或者‘挖掘’更多对自己有利的人才,以便日后‘收用’——胡安居,就是这个方式的受益者,也是被裹挟之人。当然不止他,还有这个账册上,不在堂上的人。既是交易,必有秘密下的留底,他们做官屡遇挫折,怎么都起不来也就罢了,如若官做的顺风顺水,直上青云,那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因这份‘恩情’,他们也不能不回报不是?”
“而且题卖给他们,可比卖给穷书生划算多了,他们的家族很愿意付出这点‘代价’,甚至他们自己,因为知道自己才学不丰,不博这个机会,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榜,眼前的肥肉太香太馋,他们可能看不到更远的东西,或者看到了,也会下意识忽略,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这一节过了再说……可是如此?高峻?胡安居?”
胡安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叶白汀继续:“这第二种作弊方式,作为上一种的补充,发生在考场之中。因为‘透题操作’的数量不可以多,多了就容易被发现,在考场之中进行,就算被发现,也不是透题不是?进入考场中的学子,在知悉题目的情况下,迅速做一份答卷,传递给‘买了’答案的人,对方将答案誊抄下来,作为自己的考卷,呈交上去,至于帮忙做这份卷子的人,是否能做出第二份令人满意的答案,别人就不知道了,也没必要关心。”
“这种方式相比上一种,风险大了很多,考场之中须得有自己的巡考人,‘草稿’的处理方式也要得当——四年前黄康,就是利用这种方法,给别人答了卷,自己却因为时间不够,重新构思来不及,只交了一份差强人意的答卷,名次才不怎么好。”
“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黄康虽然只能参加一次科举,进一次考场,但他才华横溢,擅此一途,这次是在考场上帮人答卷,下次可以是解决‘偷来的题目’,写出答卷,让客户提前背下,得已上榜的人——所以高峻和胡安居,你们的卷子,其实都是黄康答的,对么?”
一个在四年前,一个在一年前,四年前大考,黄康本人也要参与,为高峻这个‘客户’做答卷再方便不过,一年前,黄康早已被吸入这个组织,专门负责把偷来的题解了,再由组织卖给胡安居,所以这两个人都考运极佳,榜上有名。
“同样的事你们已经操作多次,路子熟练,同样的人你们也可以利用多次,顺便拿捏住对方把柄,以待日后用处,你们花样玩的小心翼翼,且分工明确,走账,银钱洗干净,耿元忠来办,选人,说服人入局,贺一鸣来办,之后,谁的渠道出问题,谁自己解决……”
叶白汀看着贺一鸣:“黄康要死,是因为他贪婪,狮子大开口,远远超出了你的预期,不解决会是个隐患;郁闻章要死,是因为他不识好歹,你已经递出橄榄枝了,他却怎么都不接,还扬言要告发你,不能成为队友的人,便是敌人,更是隐患,当然要解决;章佑并不符合你们的选人规律,做题人,他肚子里没货,不合格,客户,他嘴不严,也并没有做官需要的圆融低调本事,同样不合格,可他知道了你们的秘密,甚至威胁到了你头上,虽他是耿元忠的亲戚,但手伸到了你的地盘,你就必须得解决——”
“至于为什么要在放榜当日,当然是你骗了他,你找人给他做的卷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必能中的才华之卷,有什么比‘落榜心灰意冷跳楼’,更顺理成章的事呢?”
“你之所有计划,复杂程度,皆是为了制造‘意外’,为了自己能逃脱嫌疑,你不怕麻烦,只要能独善其身——”
叶白汀眯了眼梢:“钱财,仕途,生死,你所有安身立命的资本,都在受到威胁,这便是你的动机!”
你不是要动机?好,我给了,你再狡辩一个给我看看!
第194章 杀人,你也有份
叶白汀和贺一鸣的问答对峙,堪称精彩。
前者始终不急不躁,明明手握那么多信息线索,却并不一起放出来,一点点进行,引导别人说更多,后者张牙舞爪,大放厥词,嚣张的不行,什么东西都能让他说出花来,就算他是真正的凶手,北镇抚司也拿他没办法。
一个很想知道关键点,避重就轻,徐徐图之,一个知道对方很想知道关键点,就是不给,撒泼耍赖的法子都弄出来了,做个滚刀肉也在所不惜,当真是风度全无。
当大家以为这场问案陷入僵局,不大能成功的时候,叶白汀干脆利落的收网,好像是听够了,在对方编的还算圆的话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漏洞和破绽,直接把锦衣卫的证据拿出来,让对方哑口无言。
你要证据,别人给了,你要动机,别人也给了,虽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却也是断人财路,危及性命,你还敢说你无辜可怜,没有任何动机么!
贺一鸣不敢,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空白,连方向都找不到。路都堵死了,让他从哪儿编!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
叶白汀话音停了下,看见贺一鸣的眼神有些怜悯:“你们这个组织,人手不够吧?”
贺一鸣一僵。
叶白汀:“玩这么些花活,说的这么天花乱坠,其实不过是一堆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你敢这般说话,是不是笃定,这么短时间,锦衣卫不可能查出太多东西?毕竟你们暗地里搭建架构用了那么久,偷偷发展用了那么久,连你这个‘人才’,都不是第一批地基,而是后来被吸纳的,你们觉得做大事就是要稳,就是要机密,慢一点没关系,人手不够也可以慢慢解决,根本想不到,一支真正队伍应该有的效率。”
贺一鸣瞪红了眼,神情愤愤:“你知道什么!你锦衣卫凭什么这么——”
叶白汀笑了:“当然是凭我们,人多势众!”
这波炫耀太简单粗暴,真不是谦逊优雅人会选择的说话方式,但是爽啊!就是比你们人多,就是比你们厉害,光是人数优势也能碾压你们!怎样,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不服气?那没办法,谁叫你们是阴沟里的耗子,见不得光,又干不出什么正经事呢!
申姜并脚站正,挺起了胸膛,没错,我们锦衣卫就是嚣张了,就是干活勤快,把你逮住了,怎样!你要是敢再逼逼,还能给你上大刑伺候信不信!鞭子,板子,刀子,我们可以轮着来,大家还都能休息,一点都不累,你说气不气人!
堂上众人感觉这气氛稍稍有些过了,太嚣张了遭人恨啊,锦衣卫在外头什么名声,你们心里没点数么?
有人就悄悄看了仇疑青一眼,想要提醒指挥使+——是不是得管管这位,别太飘了?
哪知指挥使竟然笑了!虽然幅度很小,神情看起来和没笑也没什么区别,但唇角明显是上扬的,合着您还挺满意现在效果是么?您还想鼓励他继续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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