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被绑架的三个月里,他离获救最近的一次。
“什么更多?不好意思警官,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贾富仁暗自捏紧了指节,强作镇定。
十七年前的事,那个院子里存在过的人,除了自己应该全都死了才对,不会有人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
这条子在诈我。
贾富仁在内心深处不断说服自己。
当年所有没来及找到出口的愤怒、痛苦,化作如今冰冷锐利的目光,霍无归紧紧盯着面前的贾富仁:“十七年不见,你变了很多,但好在你的痣还在。”
“是你!”贾富仁猛地抬头,惊愕地望向霍无归,眼中流出近乎扭曲的畏惧,“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会让——”
“为什么不可能?”霍无归打断他。
“哼。”贾富仁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冷哼一声,眉头的黑痣令人作呕地和眉毛挤在一起:“我从没听说过他会放任何人活着离开,除非他死了。”
霍无归呼吸一滞,没有让任何情绪浮于表面。
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刀刻般的锋利,居高临下地审视贾富仁道:“你只是听说他不会让任何人活着离开,但亲手杀了他的人是我。”
“怎么可能!”贾富仁咆哮道,“他上个月还跟我收了——”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急促呼吸了一口,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在霍无归的步步紧逼下,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混蛋!你诈我!”贾富仁大吼起来,明知道霍无归在诈口供,自己怎么还是着了道!
醒悟过来的贾富贵猛然抬头,从霍无归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扭曲的脸。
脸上的横肉和黑痣扭曲在一起,充满恨意地抬头盯着霍无归:“你不可能亲手杀了他!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霍无归垂眼睨了贾富仁一眼,盯着他愤怒又恐惧的脸,喝了口水道:“继续说,他跟你收了什么,又和卢洋有什么关系?”
贾富仁死死盯着审讯桌倒影中的自己。
锃亮的手铐昭示着他的结局,沉默许久后,他像是放弃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慢慢问:“我都说的话,可以给我减刑吗?”
现在不光是绑架,盗墓和走私都不是什么轻罪,已经无路可退了。
“看你表现,机会只有一次。”霍无归很清楚,越是轻易许诺,犯人就越会刻意留底,等进了号子再一点点抖出来换减刑。
“我只知道他一眼就能看出文物的真假和价值,海沧这二十多年经他手走私的文物数不胜数,因为瞒天过海的手法,道上都叫他魔术师。”贾富仁垂着头,喘了口气,“他有个叫马戏团的走私组织,手下有好几个东南亚杀手,我亲眼见过他们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血染红了一大片江。”
霍无归皱了皱眉:“所以当年你不敢救人,是因为怕也被丢进湄沧江?”
“我是真的怕。”贾富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色苍白道,“从福利院出来以后,我吓得要死,老老实实做了几年古董生意。”
贾富仁越说越激动:“谁知道几年前,魔术师又联系上了我!他要我帮他收购文物,单子一单比一单大,直到上个月,他开了一张八百万的单子。”
霍无归嗤笑道:“然后他跑了?”
“不,他没跑。”贾富仁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卢洋,他卖给我的所有货都是假的,魔术师拒收了这笔订单,我八百万全打了水漂,只拿到一堆假瓶瓶罐罐!”
“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贾富仁试图一头狠狠撞向审讯桌,却被审讯椅约束,脸上的横肉颤动了几下,最终放弃般低声咒骂了一句,“都怪卢洋那个老东西!”
隔离门打开,霍无归走向单向镜的另一头。
监控室里只有王胜利一个人,见霍无归进来,他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放下。”
霍无归死死盯着他苍老的眼角,紧攥的手指近乎发白,许久才开口道:“我记得你们告诉过我,当年绑匪和除我以外的人质都死于火灾,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东西在骗我。”
监控室内,静默的对峙将一老一少拉向了两个极端。
王胜利看着面前个头已经超过自己的俊朗青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和管局从来都只想保护你。”
“们。”王胜利说完后阖上眼,默默在心里加了个字。
两人对视片刻,霍无归紧咬着犬齿,防备的目光毫无遮掩。
安静到极致的审讯室里,他猝然开口:“保护?为了抓罪犯现行延误救援,导致人质下落不明,这就叫保护吗?”
说罢,他猝然回头,大步流星拉开审讯室的门。
“砰——”
刚拐进走廊的简沉被关门声吓了一跳,略有疑惑地看向霍无归:“霍队?您消消气,我不该给您胡乱写备注,也不该在警局门口看受害者家属殴打您还发呆。”
疲惫让他原本的内双变得更窄,看起来更有一种丹凤眼般的味道。
他薄唇轻轻抿起的时候,霍无归才发觉这人下唇边有颗小痣,除非抿唇否则平时极难察觉。
霍无归脑子里几乎第一时间闪过凉薄二字。
“以后看热闹站远点,就算有事我也会先扛着。”霍无归冷不丁道。
简沉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再给霍队您丢脸了。”
“如果我是怕丢脸,早就喊你去办离职了。”霍无归逼近简沉,压低嗓音,“我只是不希望你又占着厕所吐个死去活来而已。”
刚刚在会议室的时候,简沉面色苍白,瞳孔始终保持紧张,那是明显的应激状态。
他站在警局门口,根本不是看热闹,而是因为穿着短袖,不敢和苗才贵有任何肢体接触。
走廊里安静得可怕。
简沉苍白着脸,大脑撕裂般地看着霍无归,隐忍的情绪似乎在四处寻找出口,他几乎想把一切都说出口。
对霍无归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到意外。
对窘迫的困境被发现感到恼怒。
他想斥责霍无归的多管闲事,或者感谢他不露声色的体恤。
但最终,简沉只是转了转眼珠,强行另起炉灶:“霍队,关于另外三具无名尸体,我有一些猜想,麻烦您跟我来法医室一趟。”
霍无归盯着简沉琥珀色的眸子,一只手伸进口袋,捏紧了那块偷偷截停、还没来及送出的纱布。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不管十七年岁月再如何侵蚀一个人,他想找的那个人,真的会再无往日的影子吗。
十七年的时间,会让一个人的下唇凭空多出一颗痣吗?
终于他心照不宣地配合简沉,转移了话题:“好。”
“是这样,这是那具失去脊柱和肋骨的尸体,你有没有觉得它有什么异样?”简沉一进法医室就拿出了一张X光片。
霍无归盯着片子,象征性地后退一步,摆出一副假装思考的模样,像极了晨会神游被主治点名的实习住院医:“似乎……手和腿很长?”
简沉大发慈悲地没有戳穿他,解释道:“不仅仅是手脚长,她连手指都比别人更长,所以我验了她的DNA。”
“不是已经验过了吗,库里没有匹配的。”霍无归疑惑道。
简沉拿出报告递过去:“虽然没有跟任何人匹配,但却能证明她患有马凡综合征,这种疾病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手脚细长,手指长度异于常人,胸骨脊柱畸形。”
两人对视少顷,霍无归胸中的疑窦越发深了起来:“其他尸体也有问题吗?”
“是的。”简沉点头,拿起另一张片子对着光道,“这段残肢,当初我们发现时脚掌皮肤就存在一定程度的黏连。”
“我们起初认为是长时间浸泡导致的,但我在她的腿骨上发现了大量陈旧性骨折,关节几乎全部黏连,于是也委托实验室又做了一次受体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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