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离开纯白房间,按下那喷薄的情绪,迫切地回到安置拉法尔的病房。
他在门口被拦住了。
拦下指挥官的是雷伊,他此时刚结束对拉法尔的诊疗,差遣助手去配药,自己则等在门口,好像就是为了阻拦V。
“首席对法术控制的精准性仰赖于他精神海的平和,即使现在出现脑中风暴,也有一定几率摆脱严重的后遗症。用药休息一段时间他可能好转,但更大概率是无法醒来。”
几率、可能,这非常模棱两可,不像一个严谨的医官会说出来的,然而拉法尔的状况就是这么复杂。
雷伊先履行自己的职责,把情况说清,剩下的则是不该说的部分:“请您不要去打扰他,指挥官。他虽然平静下来了,但无意识中可能还会听到外界的声响,不利于他恢复。”
雷伊此时目光几乎算得上瞪视,尤其在发现拉法尔曾在昏迷前呼吸受阻之后,他几乎断定这就是拉法尔没压制住脑中风暴的原因。
V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低声说:“抱歉。”
可是这不足以熄灭雷伊的怒火和忧虑:“您如果想利用首席的才能,还请光明正大些,指挥官。请允许我逾越地提上一句,我认为您对阿刻罗号的管理已经有失水准。”
“一直以来,您需要的服从和配合我们都做到了,为什么在首席的事上您却没有采取同样的办法,而是要一直纠缠他?据我所知,他过去也从未对您有任何不满,可您的‘特殊’对待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V同样没有否认,但这不是因为他认同,而是雷伊暗示他明明身为阿刻罗号的指引却一而再再而三犯错,让V心中本就怀疑和猜忌的那颗种子破土而出。
构造体没什么了不起的,外面那层闪亮的金箔已被剥去,粗糙泛着铁锈的内里暴露出来,让人们意识到所谓的最高智慧也不过如此。
可是指挥官一点端倪都没露,淡淡说道:“我已经批准医疗部对萨尔沃遗体进行解剖,你该去主持工作了,雷伊副部长。”
站在病房门口的雷伊脸色顿时难以言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拦着指挥官,等他一走,所有区域畅行无阻的V还是能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一股无力感从他脚下升腾,让他插在衣兜里的手紧了紧。
只是这两个人还是维持了一些体面,V直到雷伊给他留下一个愤恨的背影后才走入病房。
病床上的拉法尔周围没有监护器械,整个房间的灯光也分外温馨,这使得它不像个病房,而是供人小憩的休息间。雷伊走前还在边柜上摆放了一支花瓶,里面精心雕琢的鹅黄色百合低垂花枝,像真正的花朵惹人怜爱,也为这里平添一抹亮色。
拉法尔现在需要的不是药物干预和多么专业的诊疗,而是完全的、彻底的休息。
他体内积累的疲劳和险些失败的记忆摄取术让他的头脑不堪重负,即使那片意识的海洋已经平息下来,有可能不知何时就会再次涌起风浪。
对法师来说,精神海受损是几乎不可逆的伤害,会直接影响到他们沟通魔力和构建法术通路,拉法尔的精神海已经极为强韧,就算如此,在涉足凶险的脑污风暴后只有时间可能让他恢复。
拉法尔双目紧闭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痛苦,仅仅是面色有些苍白,然而雷伊在病案夹上把所有可能产生的后遗症一一列明,看着触目惊心,同样也是对指挥官的控诉。
V默然坐到床边,那种努力表现出来给其他人看的漫不经心无法维持,被凝重和愧疚取代,这令他垂下头,久久没能发出声音。
“是我硬拉着你陷入这片泥沼。”金发男人喃喃,他不是不想安静下来,可有些话不得不说。
雷伊说的话不无道理,这的确是指挥官为治疗自己损坏之处的一场“利用”。
一旦知晓,拉法尔绝不姑息这艘船上任何隐患和疑点,V聪明地利用这一点,让他去追求事实真相,自己则躲在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观。
他明知有极大可能拦不住拉法尔去找萨尔沃寻求答案,却没有采取更激进的办法阻止。这个人的骄傲和自尊不容他人质疑,可他为了彰显自己不同,强行让拉法尔对他敞开心扉。
V因为孤独才渴望拉法尔注视,可如果他真的是完美的构造体,他本来就不该产生这种情绪。
被名为拉法尔的存在剥落光鲜外壳,他残次品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寂静房间中,男人发出一声低笑,充满苦涩与酸楚。
第30章 扇区A·第三十章
有种沉沉的郁气压在V胸口,但他还是忍住了某些倾诉欲,说出他刚刚在核心区得到的东西。
“监测数据六十年间没有中断,没有预警,纽特·法拉契从未醒来过。”
不管现在拉法尔能不能听见,他都必须说出来,这跟萨尔沃最后一个念头中看到的记忆相关,是拉法尔涉险挖出的线索。
V在拉法尔被推进治疗室后离开就是为了立刻作出确认,不是通过那些身体指标数字,而是亲眼去看看法拉契是否真的在休眠期间没有出来活动的可能。
“维生装置是分析机统一管理,如果他提前做了设置,数据也可能伪造——但这一点也在我见到他后排除了,人体是否在冻眠液中泡了六十年是能用肉眼分辨的。”
法拉契不是审讯萨尔沃并且消去这抹痕迹的人,前者是做不到,后者是没有必要。
可就算说完这些,V的脸色也没有缓和多少,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幽灵的真面目,与其怀疑所有人,他宁愿认为那就是自己,反正人工躯操纵着大脑,他随时都有可能浑然不觉地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们、已经离家太远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拉法尔。”V笑了笑,和以前一样温和,只是上面覆盖一层淡淡的愁苦,“赐予人类和万物苏生的那颗星辰,给予我们光与热的太阳,我们在四十年前就已经接收不到它的光芒。旧世界人类通过日升月落计算时间,知道何时晨起、何时是危机四伏的夜。可我们这些漂泊者在依靠什么?旧世界的历法,魔工机械的电子钟……在没有参照的情况下,人类该如何得知这里面没有偏差。”
他们通过进入休眠逃过时间、支配时间,可是谁又能知道,他们的某时某刻没有被时间操纵?
审讯萨尔沃的时间真的是他们认为的那一天吗,如此一来,这不是成了能像标签一样随意撕取更改的东西么。
而现在,非要血淋淋地剖析这件事已经意义不大,V茫然盯着病床上的人搁在身侧的手,低沉的嗓音随空气振动:“现在想来,我确实没有那些所谓超凡的智慧。无论管理还是战斗,做出指引还是抉择,我大多依靠的是经验和本能——这两样东西从何而来?也许就从我还是人类时学到的那些吧。”
指挥官V像人、能够理解人,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人。他看上去的完美源自于他极度的自律和理性,和别人高看他一眼的光环。然而说到底,如果构造体是魔像乃至大型分析机的集合进化,他应该无所不知、通晓万物,甚至能预言命运——他是哪一个都做不到的劣等品。
V的目光追着拉法尔苍白宁静的脸庞,此刻有种想要去碰触他甚至拥抱他的冲动,好像他极端相信自己的信念能让这个人睁开眼似的。
可是最终他没有动,牢牢地坐在椅子上,好像他们之间有了堵跨越不过的墙。
让拉法尔变成现在这样的就是他没克制住的念头。
——你还想让他多失望?
这时,V听到“滴滴”声从病床边响起。
是拉法尔的外脑终端,它在柔和的光线中亮了起来,浮现一个半透明的提醒标志,应该是它的使用者事先设置好的备忘事项。
V看过去,图标是一本书的形状,上面简短写着“今日未修习1/3”。
在拉法尔经过重重准备去见萨尔沃前,他每天都在看什么,用于巩固禁魔空间表象的晦涩法术书吗。
指挥官禁不住用指尖戳向那个图标。
哗啦一声翻书的模拟音,终端展开为卷轴样式的光屏,上面滚动着速度很快的文字,大概只有拉法尔能做到如此快速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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