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紧盯着拉法尔浅色鸦羽般垂落的眼睫,一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放大:的确没有人能在跟拉法尔的对视中获得胜利,他们只能在他的红眸里看到破绽百出的自己,狼狈逃窜。
非人的构造体自诩定力十足,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喉结即将滚动的势头。
可能只有零点几秒之差,覆盖在他上方的压力陡然散去,拉法尔直起身体目光落向别处的瞬间,V硬生生把喉咙里那口气哽了回去,还欲盖弥彰用手挡了一下,沙哑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大观察家。”
“没什么。”
——没表现出特别的反应,看来是我多心了。
拉法尔淡定地推翻了指挥官关于美丑标准一碗水端不平的猜想,首先否定雷伊的空穴来风,然后肯定了自己遇事不决直接验证的行动力。
最后,他带着十足的专业性,拍了拍V的肩膀:“这是对你不喜欢跟人接触进行的一些脱敏治疗,指挥官。”
指挥官整理衣襟的手一停:“所以以后你要经常这么干吗,首席?”
“看我心情吧。”拉法尔突然俯身在V耳侧,微笑着说道:“别对我指手画脚,你的嫌疑还没洗清呢,指挥官。”
银发医官压低的嗓音充满诱惑力,可惜内容暗藏刀锋,V刚刚变得顺畅的呼吸顿住了,他无话可说,只好笑着偏头躲过这裹着威胁的鼻息。
又一个敲门声替他解了围。
“指挥官——”还是刚刚负责通传的那个小伙子的声音。
“又有人来找拉法尔首席了?”V尾音扬起,带着调笑意味地问。
“不,是来找您的,但没有预约。”门外的声音稍微停顿,压低了一些,“是莫伦特次长。”
V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我知道了,让他来、”
指挥官又稍加思索,特地瞥向拉法尔,改口道:“去走廊里谈吧。”
“是。”门外的事务官小跑着去领人了。
“莫伦特?”拉法尔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他对没当过他病人的、与他毫无瓜葛的人都陌生。
“航行分部的次长,也是西蒙斯曾经的上司。”V显然不想多谈,在恰当的敷衍之余把手掌虚扣在开门按键上,没有马上离开旁听室,而是说道,“真遗憾,不是来找你的。”
“否则你能再多睡会儿?我没你想的那么受欢迎,不会被接二连三找上门。”拉法尔意识到如果他要像V这样每天被拜访这么多次,那简直是个灾难。
“罗修部长和雷伊副部长都第一时间对你进行了关心,这说明有人把你放在心上。”
“这也恰恰说明我平日生活单调,一旦有‘反常’行为一下子就会被注意。”拉法尔显然在从另外一个更符合他形象的角度看待它,心想他回去后就在计划表里写上每天都要逗鱼。
V则淡淡道:“就算我没回自己的住处,不知去了哪里,有了什么计划,都不会有人过问。”
“谁敢过问指挥官的行程。”拉法尔觉得V是在变相炫耀自己的权限高,可那个男人未抬眉梢,眼底凝结的厚重不是这么说的。
“不,我只在被需要的时候‘存在’。”他毫无异常地戳下按键,踏出室内。
指挥官在向他变相表达无人关爱的窘境。
拉法尔双手插在制服外套宽大的衣兜里,一方面被职业病的惯性思维引导着,另一边又被“关我什么事”的心思牢牢拽着,你争我夺之中被岔开话题的第三选项占据了思想高地。
“原来拜访你都需要预约的。莫伦特找你是知道西蒙斯强制休眠期到了,来向你求情?”
“不,恰恰相反。” V答道。
“指挥官大人,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有时间见我。”
早已等在走廊的莫伦特远远就迎了上来,主动跟V握起了手,甚至显得有些急切。他的外表年龄和刚从休眠中苏醒的西蒙斯差不多,但六年前,他们是年轻的上司和年老的下属。
莫伦特同时注意到指挥官身后的银发青年,惊讶道:“拉法尔部长也在,一定是为西蒙斯做新的精神鉴定而特地前来的吧,真是辛苦您了!”
拉法尔但笑不语,往并不存在的贴着“跟指挥官出现在同一场合的理由”纸篓里扔了新的小纸条。
因为拉法尔在场,莫伦特就做了自我介绍,称自己是航海部航行分部的次长,早已对拉法尔的威名景仰有加。也许是因为层级,他对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拉法尔非常客气,一看便知是个很面面俱到的人,话语恭顺到谦卑,但方式很让人舒服。
“唉,西蒙斯的事都已经六年啦,他这一次醒来反倒年纪跟我相当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莫伦特不由得感慨,“赞美深空,让我们这些幸存者有机会操纵时间,哈哈。”
V露出微笑,但没有攀谈。指挥官对所有工作都很有耐心,不过以拉法尔的观察,对方似乎希望莫伦特早些进入正题,所以才把会面地点搞得这么不正式。
指挥官比莫伦特高上整整一头,就算他想平等些,姿态上也是在用俯视的角度说话:“西蒙斯的情况你大概有所意料,他虽然醒来,但依然没有对过去的事产生悔改之意。”
莫伦特点头,显得沉痛无比:“我明白、深空综合征嘛……都知道是不能治愈的。”
随后这位航行次长抬起头来,眼中无比渴望地探问道:“那这一次之后,曾经他的那些部下们是不是……”
V点头,明知空气中弥漫的渴求是另一方面,却还是用肯定的语气道:“放心吧,那些受害人都将被解除监管,他们将自此能够自由选择——”
“不,这怎么可以呢!”莫伦特交叠着双手,迫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以至于很不得体地打断了V,但他却没顾上这么多,“西蒙斯没能忏悔自己的罪行恰恰证明了当年对部下荼毒之深,怎么能让这些可能已经被他蛊惑的年轻人脱离监管到其他部门去?这也不安全嘛。”
这话锋转得猝不及防,让旁观的拉法尔眉头微拧,好像明白V刚才说“恰恰相反”是什么意思了。
莫伦特仍在陈言:“当时啊,这帮年轻人在出事以后就给西蒙斯写过谅解书,都认为他根本不是有意的,还希望内务部不要介入这件事,也不要定罪,您一定没有忘记吧。”
V露出轻微笑容:“我的确还记得。当时次长你就主张他们已经受到西蒙斯那些极端言论的蛊惑,是为了包庇他才这么做,建议稽查部门同样对受害者也予以惩戒。”
莫伦特马上摆手:“我当时的考虑确实欠妥当了,只是为了保护阿刻罗号心切……但最终还是指挥官您更有经验,他们在原职位上接受监管,不得申请调动,每年还组织职业胜任测试,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对策啦。”
金发男人不语,嘴角微笑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
莫伦特好像也并不准备当着拉法尔的面跟指挥官长篇大论,他清清嗓子,跟六年前一样说出自己的看法,这也是他特地前来见指挥官的目的所在:“到达新世界在即,我认为不该徒增风险,让这些人有流窜到其他部门散播消极言论的可趁之机,毕竟……就怕万一嘛。”
从语气上就能听出莫伦特对此深信不疑,包括把当年的受害者当成潜在罪犯的露骨之意,表现得也相当明显。
他渴望指挥官的首肯,所以非常急迫地上前了一步,以至于几乎完全笼罩在金发男人高大的阴影里。
V毫不为难地给了他回应:“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莫伦特露出由衷惊喜的笑容,“感谢您,指挥官大人,您不愧为人类永恒的守护者!”
拉法尔听莫伦特从走廊这头一直说着不重样的感谢和赞美直到离开,马上开口问道:“你会这么做?”
“当然不。我说了会考虑,但他人的建议占多少比重由我来衡量。”指挥官笑了笑,从他的表情来看,这种用奉承包装来变相提诉求的状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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