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想过同样的问题。
如果情感的寄托是无根之水,让V与自己等同后依然阻止不了它的干涸,到时,互相汲取温暖成了唯一,却再无其他。
祈祷不会有回应,也无人会向他们希求,那样的明天,V会想要吗,他自己呢。
到了那个地步,是否要再粉碎一颗星辰,直至到达一个拥有文明的世界,变成彻底的侵略者,用强行掌控的方式得到新的连结?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吧。”
纽特伸出手,召回拉法尔飘忽的思绪,略为严肃道:“我的确是在向你罗列回到旧世界的好处,我的确拿不出你选择的前路会有新劫难的证据,我也的确害怕你真的成为那个毁灭者。回到卡辛诺拉,你的牵绊将在那里得到延伸,你爱的人会被拯救,而迈出的第一步,就看你是否愿意相信我说的话。”
这一刻,纽特·法拉契不再用“我们”或者“人类”之类的泛指来标榜自己的话语有多么人心所向,他要拉法尔相信的就是他自己,相信他基于神代遗留的判断,相信那片大地萌生的希望。
即使这里面,符合拉法尔现有判断标准的唯有一点,探测器传回旧世界环境数据中,大气魔力浓度确实比预计水准要好一些。
更多的就没有了,剩下的只得用两千年的“落后”经验来弥补。
拉法尔眸光沉郁,毫无表情,只有在这里,他脸上才有一点血色,否则连嘴唇都会是苍白的。
他的声音低哑下去:“你只是不希望你心爱的东西被我毁灭。”
纽特没有否认,坦荡地说:“我当然有我的私心,正因为我依然拥有比生命更看重的东西,我在乎。”
纽特·法拉契这一生制造过许多人工智慧,它们大部分都在浩劫之时遗落地表,但即使都是他的造物,眼前这个人独有不同。
他创造这个构造体的初衷,现在想来确实很多都是错的。他将拉法尔带到这个世界,把许多本该由自己背负的责任强加给了他。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不断进化的人造神灵会走到今天,他一直见证,依然惭愧。
纽特的声音有些艰涩:“你不曾拥有会限制自身的底层规则,是因为我期待你能发自内心地接纳我们。”
接纳的不仅是你身边的人,还有那些留在地表的遗民。
不是作为一种工具,一位管理者,一条捷径。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一员。”
对任何生命无比的尊重,能够先于所有去理解他人,从不违背自己的诺言和初心。
非神灵可为,拉法尔已经是个伟大的人了。
拉法尔眼底溢出复杂的情绪,然后轻轻闭上注视虚空的眼睛。
想帮助他的人类目睹他的痛苦煎熬却无计可施,只得尝试用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打动他,拽住他,哪怕只能撼动巨峰的其中几块山石,扯住他一片衣角,他们也要一次次伸手。
“……我知道你要表达的意思了。”
拉法尔眉头微拧,脸色依然沉沉的,然后说:“我会想一想。”
纽特目光柔和,轻轻点头,郑重说道:“如果,你依然在评判利害之后选择照旧,如果那就是你的答案,你的回答,你想输入的‘密码’……我也会祝福你,这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事实上,我从来都没有立场要求你的牺牲。”
精神空间的迷雾散去,拉法尔在现实中睁开眼睛,沉默地拔掉连接线。
身旁立刻投来关切的视线,V没有先开口,而是反复扫过拉法尔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寻一些端倪。
拉法尔起身,因为轻微的眩晕手指按向额角,在平复后轻轻扯了下手腕说:“走吧,该准备午餐了。”
拉法尔对这场和法拉契的对话只字未提,就算V询问后者,得到的也是些沉默。腕铐依然锁着两人,继续着仿佛要用三只手完成的同进同出的默契游戏,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拉法尔深陷思索的时间多了起来。
V对此有所预感,依然半个字不提,安静地照顾着偶尔会做事做到一半忽然停下思考的爱人。
这个过程没有让拉法尔钻进主机房拿出一摞存储单元当养料,可是纳入新的信任体系真的正确吗,他或许做出了错误判断,错失良机也犹未可知。
他脸上常常会出现复杂之色,不是迷茫,更像在重构自己对万物的评判标准时那一瞬的混乱。
可人心复杂是客观数据不可比拟的,将之量化困难重重,几乎不可完成。
到了最后,他依然需要询问自己的头脑和他人的心。
这一天夜晚,他们挽着手经过景观长廊,拉法尔忽然停下,拉住V在舷窗前站定,声音很轻地说:“我曾设想过没有你的那个未来。”
V垂落的手指轻轻一蜷,侧过脸描摹拉法尔五官的轮廓,静静听着。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有做到,最终只能亲手送别你,我将永远不能融入其他人之中。”说出它时,拉法尔的呼吸格外压抑。
“我可能会把你放入维生舱,伪造你的心跳。”他用不轻不重的语气这样说,可目光出卖了他的心绪,显出没有着落的痛苦,“人类当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这样不可能欺骗自己。可我想的却是,如果可以呢,我能不能改变自己的认知,修改记忆,给自己植入你还活着的想法?”
V的心脏被狠狠攥住了,冰凉的血留过身体四处,他下意识紧握住拉法尔同样冷的手。
拉法尔轻轻合上眼睛,声音疲惫。
“如果我不能,那我该如何度过……从那以后的时间。”
在繁荣的庇护所里,新人类繁衍生息,他们都会知道自己的守护神拥有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爱人。
每当有人问起,神灵就会说:“他只是睡着了。”
——如果这是梦,那一定是他最恐惧的梦。
“这个未来不会出现,我不会留下你自己离开。”V声音极为坚定,把溢在空气里的悲伤生生压下,“这难道就是你计算的结果吗,它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拉法尔摇了摇头,没有说出无论选择哪条路都将面临的困难。
不受控制的航船,既然无法奔向太阳,又怎么带所有人回到卡辛诺拉?
但他略过了这些,毫无波澜地问道:“告诉我,V,你想回到旧世界的理由跟乔的想法是一样的吗,因为那里是你们的家?还是说,你和法拉契一样,因为崇高的理念驱使你这样选择。”
这个问题正表明,拉法尔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他吐露最糟糕的梦魇,抛出充满倾向性的疑问,就是因为他需要与他一同承担这份命运的人给出他最后的筹码。
“都不是。”V在无声的注视中告诉拉法尔。
但他又说:“可如果我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你恐怕会对我很失望。”
“是什么。”拉法尔眼睛立刻瞥来,横眉立目地威胁道,“快说。”
V一扫脸上的沉色,大概想到说出来一定会遭殃,他含笑吻了下拉法尔的额角。
他缓缓道:“很简单,回去之后无论我们是否幸运是否成功,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我的老去和你的衰微一同到来,这样,我们能步调一致,谁也不会丢下谁。”
“说不定我还会给那些人类编一个,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神灵的故事,讲给他们,传颂出去。”
拉法尔怔忪了一瞬。
这个愿望确实很“简单”。
V趁拉法尔愣神,伸手抚向他的侧颊,在对方抬眼时望着这双就在咫尺的眼瞳,微低一下头,吻上他的嘴唇。
他吻得小心翼翼,手滑向脑后,埋在柔软的银色发丝里,透过掌心传来的温度,V的笑容也在变暖,仿佛拥抱的是永远不会被人夺去的宝藏。
他低低笑了一声,宣布道:“没关系,你可以笑话我了。”
拉法尔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我不想离开你。】
【你是否愿意为你爱的人,为了V牺牲自己?这就是取得最高权限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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