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61)

　　V坐起身，脑髓像被碾过，他沙哑地唤了声：“拉法尔？”

　　房间里没有别人。

　　他打开灯，边柜上有一杯温度正好的水，这是他的起床习惯也是他们的默契，可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楼下没有传来烹饪食物的声音。

　　男人摸向脖子，颈环还在，摸索身边和抽屉，终端不见了。

　　他快步走向屋外，却一个踉跄，差点在门檐处绊倒，但定睛一看，他脚下没有障碍。

　　可每当他试图踏出房门，那种阻力就会出现。

　　几番尝试，他从脚下流动的微风察觉到绊住自己的东西全貌。

　　是一道看不见的脚镣沉沉地坠在他一只脚腕上，一个禁锢的法术，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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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站期间的章节都搬过来啦，明天开始日更到正文完结，预计全文99章+1个尾声

 

第90章 扇区F·第八十八章

　　阿刻罗号的设施布局被改造后，那条有落地舷窗的景观长廊依然被保留下来，拉法尔在这里驻足，恒常悠远的目光能一眼把散落的星盘看透，但他有些不愿去看了。

　　星辰的排布有其规律，如不可打破的命运，结成一张巨网笼罩众人。

　　不知何时，他已经厌倦注视这一成不变的星海。

　　“首席，您回来了？”去舰桥递资料的乔路过走廊，发现正在发呆的上司，他被工作塞满的脑子一时没跟上节奏，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拉法尔手插进衣兜里，轻微点了下头：“回来帮你们指挥官处理些事情。”

　　结合阿刻罗号现在最要紧的两件事，排除法都能排除出来是哪件，乔立刻心领神会：“我听说调查很顺利。”

　　所以“回来帮忙”在乔看来就带着十足的小情侣找借口见个面的意思。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调侃上级，因此他只得故意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表示“我都明白了”。

　　拉法尔不管这人明白了什么，直接告诉他：“事情快要解决了。不会再有向我们靠近的失控龙群，星空的意志也并未改变，放心吧。”

　　乔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说法的奇怪之处，大松了口气，准备一会儿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

　　“我就说我们不会倒霉到那种地步，在前景明朗的节骨眼上被针对。”

　　他没问任何具体的细节，全然相信拉法尔的说辞，在他这里，拉法尔就是能让任何难题迎刃而解的神灵，凡人是不会质疑神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况且，如果龙群异常行为只是个看似吓人实则虚惊一场的小插曲，那他们在过去六百年间早已解决过无数个类似的问题，后续都有报告可以看，不用在这里浪费拉法尔宝贵的时间。

　　“您一定要和指挥官好好庆祝一番，怎么不见他人？需要我通知中央厨房为你们准备食材吗，我推荐新出的巧克力调温打印机，能全自动为您打印出多种等比例巧克力模型。”乔像个起哄的推销员，神秘兮兮道，“巧克力人像也没问题，只要有照片——”

　　结果他被上司飘然而至的淡淡目光扫了一眼，马上扁下嘴巴，没声了。

　　拉法尔说：“V正在家休息。毕竟，我们的指挥官现在已经是一把年纪了。”

　　他摆出的表情简直无懈可击，其中有一点点无可奈何跟心疼。

　　乔立马配合地联想到指挥官这段时间的操劳，非常纯洁地认为这层“累坏了”的意思不夹杂其他。

　　即使人工躯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身为人类的疲劳，却不代表大脑不记得那种感觉。

　　他立刻拿出为顶头上司排忧解难的行动力，打开工作板飞快道：“从平台发来的报告上看，修整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对于剩余各系统桥接和气候调节的细节，我帮您分工下去如何？”乔颇有信心地说，“您已经为我们抢出很多提前量，就相信我们一回！”

　　拉法尔笑了笑：“我什么时候没相信过你们。”

　　都已经有人这么为他着想，他也顺势而为，很干脆地把工作交接。

　　就算没在这里遇到乔，他也会找个理由，让罗修他们替他完成剩下的部分。

　　乔浑身上下充满热爱工作的动力，衷心说道：“首席，接下来就给自己放个长假吧。”

　　他们都清楚，这一波高强度作业后，一百年的安逸生活将在前方等待。阿刻罗号继续驶向远方，将快要完工的庇护所抛在身后，等再次回到这里，他们就会结束漂泊，拥有一个新家。

　　但那个时候，指挥官会在哪里，首席又会如何？

　　想到这，乔身体猛地一颤，强迫自己别再想下去。

　　如果明知结局会走到那里，到底该怀有什么心情往既定的终点行进？

　　他只得努力掩盖自己难过的神情，匆忙离去。

　　重新变得安静的走廊，拉法尔就当没发现乔的脸色变化，下意识再次看着外边，那已经看厌了的风景。

　　也许是拉法尔惜字如金，跟谁都不会长篇大论去暴露情绪的“好处”，没有人发现他心中有些想法变了。

　　之前，在意识到V已经看不到庇护所将有多美多宏伟后，他事实上已经不怎么关心那座要塞到底何时能建成。

　　而后，在意识到V有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不会被时间夺走，他也对培育人类胚胎，养育那些所谓的“陪伴”激不起任何的向往。

　　这也许就是构造体、完全没有人类零部件在身的人工智慧的冷酷之处，他每时每刻都在计算，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挑选，抓住最好的选择，永远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次他也可以，对吗。

　　拉法尔背对舷窗，从终端里调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报告，根据当前众人对星龙异常行为的调查进度微调了几个关键词，确保把事实曲解成他想要的模样，谁也看不出破绽。

　　所谓“从外部而来的对星龙的干涉”将被解读为漂流岩中残存光铱对其的浸润作用，报告上写明山体所蕴藏的光铱会在特定条件下变质，原因就是库伊伯岩带的奇异引力是来自远古星域诞生的连锁反应。因人类开凿要塞，星龙被此处释放的旧波长光铱感染，故而产生一时的行为紊乱。

　　拉法尔把修改后的报告存档，设定发布时间，将在接下来的时间有条不紊地抛出“证据”佐证这个观点。

　　比如恰巧在岩缝里采集到变质光铱，观测到星龙因在此类漂流岩上停留而沾染红光的过程……拉法尔早已把这些预备齐全。

　　“你对我无话可说了吗，法拉契。”忽然，他转过身，对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面交互墙开口。

　　但他没有得到任何从视觉和听觉上予以的回应，这里依然是悄无声息的。

　　拉法尔鼻息中呼出一声冷哼。

　　两千年前，从萨尔沃口中得知构造体能测算出毁灭星辰的可能性时，法拉契意识到的恐怕不仅是友人的“背叛”，还有担忧——他同时担忧自己所造之物未来会重走这条可怕的老路。

　　一个小小的庇护所容不下拉法尔，他无限膨胀和扩张的本能将在黑暗中滋长，无论是别人向他许愿，还是他自身产生了这样的愿望，如果有可能，这个不断成长和壮大、不加限制地汲取知识和智慧的构造体，一定会没有负担地把目标瞄向那颗给予万物生机的星辰。

　　一贯冷静的拉法尔脸色一沉，眉宇间现出一丝焦躁，他在下一秒从长廊中消失，直接闪现到阿刻罗号外部，与银白的船体擦身而过，如同翱翔天际的飞鸟，紧接着一再传送到很远，来到一处探测器无法监测的死角。

　　他不被所有人发现偷溜出来，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早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拉法尔在漂流岩上站定，衣摆被星空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手，像指挥家对即将开始的乐章做出手势，在手腕挥下的优雅弧度中轻轻抓握前方的空气，然后等待。

　　不多时，被他召唤、或者说操纵的星龙便成群结队朝他而来，环绕在他身边。

　　这一幕和人类召唤信使的场面相似极了，但当中仍有许多细节有所出入，这些低垂长颈的龙身上都有血丝般的纹路，也并未在拉法尔面前失去活性、析出光铱，它们乖顺地围绕中央的银发身影，似乎在等待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