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95)
书房内
赵王看着坐在一旁的邶正卿说“先生有话,尽可赐教”
“孔氏不仅仅是秦正旧臣,也是先帝遗旧,遗旧的不是人,而是京畿世族,孔党势颓,现在是该谁来收服京畿世族的时候了”
“所及晋王相争的其实是京畿世族之心,而陛下是忌惮赵国收服人心”赵王想通关节。
“没错”邶正卿点头。
“既然如此,更不该让管飞燕被带走,如今如何保住孔国培”
“王爷,我们要世族人心,何必保一个没有用处的御史大人”
赵王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他,邶正卿微微欠身解释说“王爷,孔国培可以死,但要保住孔氏,让世族老臣看见王爷的仁德胸怀”
京畿世族不一定非要孔国培来代表,谁都可以,留下孔氏,京畿世族就会明白,赵王才是真正有心胸容得下他们的人。
赵王点点头,又问“若陛下并不降罪于孔氏,也只治孔国培一人该如何?”
“陛下不会”邶正卿纸扇轻摇,笑着说“若陛下真是胸怀宽广,又何必屡屡不愿放过秦正旧党,陛下心底总是担忧的”
先帝宠爱秦正,打压宣帝,所以尽管宣帝坐上了皇位,却依旧不安心,依旧十分反感忌惮先帝旧臣,所以若真能放,早就放了,何必等到今日孔党势大。
呵呵··赵王笑了,想起了当年宫墙里的时候,确实宣帝心底一直有个疙瘩,就是先帝对于秦正的厚爱。
“不仅如此”邶正卿神色终于有些敛然,严肃的看着赵王说“王谦和一直主张削藩,但藩王和世族是一体的,削藩必削世族,可是朝廷选错了对象,选了晋王”
宣帝和丞相,虽治国良才,但权谋不足,论权术王谦和尚不及晋王十之一二,己之短攻人之长,哪能不败,怪不得近一年来,晋王越来越势大,朝廷越来越艰难。
“看来当年一战,陛下虽手握九鼎,但晋王才是最大的赢家”赵王感慨的说。
“没错,年少成名,却远避北境,韬光养晦,终成今日之势,王爷”邶正卿陡然抬眉,眼神凌厉“晋王才是与您争天下的对手”
天下!赵王目光闪烁,心底一阵兴奋,豪情万丈的说“有先生在,本王何惧!”
晋王府
秦宇踩着那条熟悉的小径,脚步轻慢,小心翼翼的靠近,院内,梧桐树郁郁葱葱,月光落下树影斑驳。
他仰着头,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出神许久,轻轻的推开房门,秦宇在小小的中厅和卧房转了一圈,明明很小,却总觉得空旷。
长榻的角落里,藏着一个木匣,秦宇将它打开,月光下,木匣里林林总总,原来本王送你的小玩意都让你收在这里。
瓷白的羊脂玉瓶躺在那里,里面的伤药已经用完,只剩一个瓶子,端端正正摆在中间,秦宇将那个瓶子握在手里,还能想起小公子握着它开心的傻笑。
一人一个,成双成对,这是你期盼,原来你那么喜欢本王!
所以胡人才会晚了几日攻破宣城,所以你才会亲自跑到天龙山,所以你··处处想保护本王的性命。
本王说的话你全部都信了,包括那些傻气的谎言,那些口是心非,也包括后来绝情的话语,你就是信了才不敢去赌,赌一个冷情之人的怜悯。
若是本王能早点认清自己的心,若是中秋夜本王没有犹豫,你就不会空空对着这些物件,磨光了对本王的期待,堆砌对本王的恐惧。
你不是不怕,你太害怕了,所以不敢说出真相,你怕本王的报复,怕本王的手段,但你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言语伤人,本王把他刻在你心上了。
谢谢你在磨灭了所有的耐心,还能选择不去伤害本王,你比本王喜欢的纯粹。
夏蝉在树上吱吱地叫着,秦宇想起雪堂那笨拙幼稚的小性子,他一直在突破自己,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晋王,这对于杜雪堂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了,可自己···
秦宇终于明白,拦在他们中间的不是不喜欢,不是谎言,而是距离,因为喜欢的扭曲,所以真相揭开才那么恨对方,我们错了,错在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生期盼!
我不该喜欢上你,而你更不该喜欢上晋王,他如你所言··没有心!
秦宇将羊脂玉瓶握在手心,细细的摩挲一下,然后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就这样我是晋王,不该生情于你,而你既然离开,那要保重啊!
路口,小福子等在一旁,秦宇走到他身旁,轻声问“这屋内是谁打扫的?”雪棠是瘟疫死的,他不让别人靠近,但从未叫人打扫过。
小福子低着头,听不出晋王的语气是喜是忧,小声的回答“是奴才,奴才想王爷大概··不想雪公子的院落满灰尘”
呵··秦宇看向他,沉沉的说“你知道本王的想法?”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福子脸色一变,赶紧跪倒叩头。
“哼!”秦宇斜了一眼他,冷冷的说“这园子烧了,全部种上梧桐树,你明白了吗?”
“明白!”小福子趴在地上。君心难测,这世上最不该揣测的就是君心!
秦宇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背,笑了一下转身走了,这才是晋王该有的样子,才是你们该看见的样子。
书房前,乐湛端着盘子,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四周。
“你怎么在这?”秦宇问。
乐湛一抖,猛地回神,低头说“王爷让小人准备糕点,可是··”
秦宇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拿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说“不错,你尝尝”
晋王的手伸到面前,乐湛顿眼里闪过一丝拒绝,还是张嘴吃下了递过来的糕点,晋王笑了,伸手擦去他嘴角的点心渣。
“乐湛,为什么每次本王要你做事,你都久久不归,你以为本王发现不了吗?”
晋王还是笑的温和优雅,乐湛脸上的血色却迅速退去,指尖颤抖的不知该说什么“王··王爷··”
“本王还是很满意你的”秦宇抬起他的头,缓和声音说“你去领十杖吧”
“是”
“还有”秦宇拉住他匆忙离去的脚步“本王的院落和书房,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即便是门口,所以··再加十杖”
“小人,记住了”乐湛恭敬回礼,小心离去。
不远处,王蒙摇摇头离去,想起罗平跟他说的话,心底一阵叹息!
京城的平静终是被打破,廷尉府又一桩大案,杨氏遗孤,管飞燕状告御史大夫孔国培叛国谋逆,陷害杨氏一门与其先父,所有暗中的角逐都结束,三方终于将一切搬到明面较量。
廷尉府的大堂,管飞燕摸着清凉的地砖,这里他的父亲来过,公公也来过,他的丈夫也来过,最终都死在这里了。自己逃了半个天下,却还是回来了···
“杨氏,你所言可属实?”廷尉坐在堂上问。
呵呵··属实?如今你们想听实话,这廷尉府大堂可有过实话。
“民妇句句属实”管飞燕跪在地上垂着头,因为仰着头她掩藏不下心底的愤恨。
“好,压下去”
牢房的大门打开,管飞燕看着,觉得着灰暗狭小的牢房那么熟悉,是因为染着她全家的血吗?
“杨夫人”王谦和站在她身后“有劳你了,你若有什么要求尽可向老夫说”
“呵呵”管飞燕转身,冷笑着说“我要我父亲,我要我杨氏一门,丞相可做得到”
王谦和哑口无言,他犹豫一会儿说“老夫谢过杨夫人”
“不用,丞相答应过我,从此后不在打扰我的生活”管飞燕别过脸,看也没看他。朝廷的人都一样,道貌岸然!
“夫人好好休息”王谦和又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了。
大牢外,王谦和看着天上的阳光,在牢里呆久了会慢慢习惯,再看见阳光仿若从新活过来一般。管飞燕的样子当然让他怜悯,可是老丞相明白怜悯也仅仅是怜悯,几十年的朝堂沉浮,他看过太多人间惨剧,一切为了天下太平都是值得的。
永寿殿
“陛下”廷尉站到殿中“杨氏遗孤状告御史大夫孔国培叛国谋逆,臣已将孔国培收监,请陛下圣断”
“陛下,仅凭一个妇人之词,就贸然定罪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未免太过草率”
“陛下,杨氏一案事过一年,杨氏方才状告,足见其心不轨”
“陛下,杨氏一案牵涉甚广,臣建议从长计议,重新调拨卷宗查看”
从新查看,呵呵···杨氏一案株连的人哪里有案卷,孔党还真是人才济济,秦宇扫了一眼,这就是所有支持孔国培的吧。
“陛下”王谦和捋捋胡子站了出来“杨氏一介弱女子,有多大的胆子敢诬赖当朝大臣,微臣认为杨氏所言可信,而且杨氏所言数项均可查证,臣相信若真是有罪,必无所遁形”
“丞相此言··”
“微臣附议”赵王忽然站出,打断了那人的话,淡然说“但微臣有一言,请陛下明鉴”
“赵王但言无妨”
“陛下,京城一战,天下万民心中惶恐不安,京畿内外士绅百姓无不希望朝廷太平,安居乐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孔国培或有罪,或无罪,臣请勿株连其家人。梁王已死多年,人心早已离散,何必为一腐朽之人,妄动杀戮。陛下若能赦免孔氏,使京畿内外,天下万民都看见陛下的宽仁,必然万民归心,心有不轨者也俯首敬畏陛下”
赵王兄怎么突然聪明了?秦宇看了眼殿下,跪着的京畿世族面露喜色,事情略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六弟,你以为此事如何?”
“臣弟愚钝,不知如何决断,望陛下圣裁”
晋王想坐山观虎斗吗?宣帝没有多说“此事再议,退朝”
殿外,有些按捺不住的大臣都已不动声色的靠近赵王,秦宇看了看前方的齐瑾瑜,轻轻一笑,快步走近。
“王爷,今日之事,老夫··”齐瑾瑜见晋王过来主动问,如今情势也不容他兼于齐楚,他早就彻底投靠的晋王。
“大人可想位列三公”
齐瑾瑜一愣,秦宇哈哈一笑说“大人好好考虑,不过本王等不了太久,齐老也为关中世族想想吧”
晋王离开,齐瑾瑜扫了一眼周围的众位朝臣,快步的离开了皇宫。
晋王府
“本王的四哥突然聪明了,此事必有人指点”秦宇看着他说“先生找找谁指点了赵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