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3)
王宫深处,秦宇手扶着栏杆,酒气上涌的难受,但他还是压了下去“怎么样?”
“末将联络几个马商,愿意从胡地贩马到渔阳,也联络了一个胡人小部落的首领,他们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只要燕国出得粮食”
“好,粮食、钱本王都出得起,你小心别搞砸了,一开始不能太过张扬”
天下藩王中,淮王一直对朝廷恭敬的很,即便有事也会保持中立,保持着文成侯一家的优良传统。他四哥,安阳郡王,不过一郡之地,静帝这么多年压根就没看得起过他。吴王秦聪富甲天下,从前虽然和秦正交好,要真有变,秦正恐怕最为忌惮他,绝不不希望他领兵北上。
朝廷想不借助别人收拾齐王,就需要北境军,而北境军一旦调动就需要自己在边境老老实实的替他收好国门,最好还能在齐王后方添点乱。
秦正不相信自己,但是他相信燕王不是一个高明的藩王,所以他心存疑虑,却不太担忧自己,秦正要先稳住自己,收拾了齐王,再收拾自己这上不了台面的六弟,然后呵呵大概是安阳郡王。
“末将明白”王蒙领命退下。
几个月后,临近年关,秦宇扫视着要送给陛下和朝廷权贵的礼单,点点头吩咐道“给陛下的贡品加倍,给大臣的礼物加两倍”
相国范文田领命出去,秦宇看着香炉里冒出的青烟笑了笑,王蒙已经征召了五万人,正在渔阳练兵,北胡的马也到了。
北胡贪其重利,愿意发兵袭扰北境,尤其是靠近渔阳,燕国边境。养寇自重,要想手握重兵就要有足够的理由,也要让朝廷明白,胡疆不那么平稳。
蓟城地处北方,冬天极是寒冷,新年夜里秦宇陪着越太妃吃饭,屋内燃着几个大火炉倒还有些春意,从阁楼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整个蓟城,秦宇和太妃相对而坐,一同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母妃我们来封地一年了,没能时常陪着您,是儿子不孝望,望母妃原谅儿臣”秦宇举杯饮下。
“你年纪轻轻陪着我老太婆干什么”太妃不在意的笑着,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长满皱纹的手,慨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又看着秦宇长叹一声说“再过几年我也要去陪你父皇了”
“母妃不要瞎想,您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看着儿子”秦宇赶紧打断她的话安慰的说。
“胡说”她慈祥的笑着。
越太妃看着秦宇的侧脸,一转眼文和都已经是一国的藩王了,学会了治理百姓,也学会了和朝廷周旋,只有偶尔,她才能看见那个幼时拽着自己袖口撒娇的孩子。一时间她心里竟不知是喜还是忧,只能慨叹白驹过隙。
“文和,母妃老了,陪不了你多久了,我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太妃按捺不住担心,看着他说的若有所指。
“我会好好的,母妃放心”秦宇别过头去不敢看太妃的眼睛,他不愿对母妃撒谎。
“那你这些时日在渔阳都干什么了!”太妃还是那副慈祥的表情,语气却不由严肃了许多。
“母妃我”秦宇张张嘴想辩解,却被太妃打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屯兵!”
秦宇低头看着桌角,像他幼时闯了祸一样,既不肯认错却也不和她顶嘴。
太妃看着他一脸倔强,也像曾经一样不忍苛责,柔声劝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要娶穆绍筠?”
秦宇不解的看向太妃,缓缓的说“父皇驾崩,没有留下诏书,虽然陛下顺利登基,但一时难以收服人心,为了节制二皇兄也为了拉拢人心,所以陛下娶了绍筠”
滇城候穆正风是曾经清党领袖,秦正虽然登基,但却一时不能得罪清党,林氏太后母族,他不信任,所以就选了穆正风之子穆绍筠,以此表明对清党的态度。
“没错,但为什么是他,清派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她在宫闱多年看的多了,她可不相信有什么巧合,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儿子,一头扎进那个漩涡再也出不来。
秦宇扶着酒杯的手颤了颤,温热的酒淌过他的手指洒在桌子上,他放下杯子,低着头不知说什么,绍筠不会那么做的,但他不能顶撞母妃。
“文和,世界上能改变人心的东西太多了,权利、地位、仇恨、欲望,太多太多了” 太妃温暖的声音像是为了安慰他“所以人心是最难测的!”
“母妃,这不可能,绍筠不会这么做”秦宇激动的站了起来,有些人是可以改变的,但绝不是穆小侯爷。
越太妃抬头看他,秦宇眼里含着疯狂的执念。我已经拉不住你了吗?孩子,心底叹息一声,一股深深的疲惫席卷了她的全身,太妃看着秦宇摇头说“天晚了,我支撑不住了”
“母妃”秦宇向前伸伸手,他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想要道歉,可是太妃却摆了摆手,转出了大殿。
政明二年,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年关,这一年对秦宇来说很长,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难熬的。他看了看脚下正在校场操练的士兵,至少他没有白白的等待,否则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这漫长的日子。
“急报,王爷,太妃病重要您即刻回去”
使者的话还没说完,秦宇就慌张的奔下高台,快马加鞭的向蓟城驰去。母妃生病已经半年了,只因前些日子宫中的太医说好了许多,他才放心来渔阳阅军,怎么突然就隐隐的秦宇心里预料到了什么,但又不敢深想。
“母妃,你怎么样”秦宇脚步匆忙的踏入寝殿,身上还沾着路上的风雪。
寝殿内没有一个宫人,像是有人特意吩咐,太医都小心翼翼的在殿外等候,太妃见他进来,招了招手“文和,你回来了,过来我瞧瞧。”
她的声音还是那般柔和慈祥,听不出半分病态,秦宇跪在床前拉着她的手,母妃的面容,白皙中透着氤氲的红润,仿若他幼年见过的样子。
“母妃,我来了,儿子来了”
太妃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秦宇的脸庞,像是不舍得放手,良久才说到“文和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否则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清楚的知道,有什么在前面等着秦宇,她见过太多人的陨落了,她不想他的儿子也有那天。
越太妃一直都知道,文和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不必任何皇子差,所以她相信若是现在收手,以文和的能力安稳一世是没有问题的。
秦宇握着她的手没有出声,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低声啜泣。太妃看着痛哭到失声的秦宇,心中一阵叹息,母妃本想让你一辈子做个胡闹的孩子,可你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为什么宫里的孩子,最终都要走上这条路呢!
越太妃用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髻,像是怜惜又像是安慰,突然她抓着秦宇的手骤然收紧。
“母妃?”秦宇抬头看去,母妃满面通红,眼神紧紧的盯着自己,他凑了过去,听见母妃贴着他的耳边,温柔的说“孩子,保护好自己”
“母妃!!”
殿内,燕王的一声痛呼响彻寝宫,殿外听见喊声的太医和宫人黑压压的跪到了一片。
政明二年冬十二月,越太妃在蓟城驾薨。
夜晚,漆黑的大殿中,秦宇独自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怔怔的看着太妃的灵位。
和母后不同,母妃应该是喜欢父皇的,只是父皇心里没有任何人,况且宫廷之中谈情爱似乎太过飘渺。所以母妃一生都很有自知之明,她明白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只有对自己才赋予一片真心。
母妃生在南方,燕地的寒冷不适合她,若不是为了自己,若不是为自己担心,恐怕母妃不会如此,说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王爷,京城来信问,什么时候送太妃回京归葬”相国范文田进入大殿躬身询问。
“告诉朝廷,太妃骤丧,本王悲痛异常,尚不能远行,望陛下恕罪,年后春暖本王亲自护送太妃的骨灰回京,亲自向陛下请罪”秦宇冷静的回答。
燕军在边境与胡人数场小胜,让朝廷注意到了他,秦正想把他叫到京城试探一下,但是他的新军还需要一些时日,正好借着母妃去世的悲痛拖延着。
范文田退了出去,他起身来到殿外,今天是新年,蓟城还是那般灯火通明。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蓟城好像更冷了。
☆、讨逆
渔阳
秦宇看着训练有素的燕王军,心底平静了一些,他发现当把仇恨和悲痛都压在心底,只专注于算计时,时间会过的很快,眼前又是春暖花开。
“王爷,朝廷又来催问,何时送太妃回京”王蒙站到一旁说。
“告诉他们,三月初道路干了,本王就护送太妃回去”秦宇想都不想的敷衍了回去。
齐王和秦正的大战不远了,但是渔阳的事让朝廷开始怀疑,秦正刚愎自用,却又优柔寡断,朝中有他买通的大臣,永寿殿内各执一词,秦正一时也拿不准自己的态度,又不想贸然树敌,所以才想用母妃的事,召自己进京。
“王爷,京城凶险不如末将带一万骑兵护送王爷”王蒙在秦宇身后说。
“藩王带兵进京是大忌,本王自己去吧,你在封地带好军队,告诉北胡最近安静一阵子”能去自然就能平安的回来,正好秦宇也想看看京城的情况,给他的好大哥吃一颗定心丸。
初春三月,树生新芽。京城外官道上,燕王送灵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王爷,前面朝廷的人来迎”护卫冲着马车小声的说。
秦宇探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队人马,打着仪仗,显然是来迎接自己的。出城三十里相迎,陛下还真看的起我。
轻笑一下,秦宇下车快步走到跟前,拱手恭敬的行了个子侄之礼“丞相大人”
丞相赶紧退了一步,让过这一礼“太妃去世,太后和陛下听说后悲痛异常,特命我等再此迎接,以慰王爷孝心,王爷快收了这等大礼吧,下官承受不起”
秦宇顿了顿,有些尴尬的抬头看着丞相,小声说“丞相知道,母妃去世,本王悲痛异常,未能及早护灵进京,实在是情非得已,绝不是故意抗旨,希望”说着从身后取出一个锦盒,边递给丞相边说“丞相替小王多向陛下解释一番”
丞相一愣,怎么也没想到燕王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对他行贿,他没有伸手接锦盒,而是负手而立,微微挺起腰,斜睨了一眼燕王,说“王爷说哪里话,陛下定能了解王爷的孝心,至于这礼物您还是亲自献给陛下吧”
“呃是本王糊涂,糊涂!”秦宇又是一阵尴尬,十分感激丞相给他这个台阶下。
送灵队伍和迎接的仪仗浩浩荡荡,行走的极慢,半个时辰后才到达城门。燕王府护卫被留在城外,秦宇只身进入京城,将太妃的灵位奉入太庙后,立刻被传旨的太监带到昭和殿外,等待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