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40)
“我知道了”
孔国培点点头,王先生退路出去,窗外,雨水从房檐淅淅沥沥的落下,天空阴云密布看不见一丝光亮。
这里他住了三十年了,三十年宦海沉浮,难道此刻该退场?
远处几块云层被闪电照亮,显得惨怖异常,他盯着那个方向好久,瘦骨嶙峋的双手紧紧的握着。
不,他不能退场,现在退场这三十年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况且晋王和陛下也不会让他轻易退出,在这局里的人,没有人完好无损的退出。
晋王府
秦宇披着厚厚的披风正站在厅前,细雨一滴滴的落入庭院中,庭院青砖濡湿,他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无所事事,令人不安,总会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南宫香总是会到晋王府来,不过自从听了南宫玉良的告诫,秦宇一次也没见过,但南宫香的样子让他想起从前的自己,也是年少无知不厌其烦的惹人嫌。
“王爷外面有人,拿着这个东西找您”小福子将腰递了过去。
有结果了!秦宇接过腰牌,吩咐说“带他去书房”
书房
赵志平还穿着分别时的粗布长衫,正恭恭敬敬的等在书房。
“回来了”秦宇进门笑着问。
“参见王爷”
“呵呵,志平无须多礼”秦宇摆手坐下,看着他问“东阳郡的事情怎么样?”
“幸不辱命,东阳郡守刚刚已经和臣一同进京了”
“很好” 秦宇点点头,淡淡的问“辛苦你了,此事大功一件,你想要什么?”
赵志平低着头,平淡的回答“但凭王爷吩咐”
“陛下虽不能直接赏赐于你,但本王作保,将你送入太学还是没有问题的,以你的才能三五年内官至九卿当不难,你看怎么样?”秦宇看着问。
“王爷?”赵志平有些疑惑,晋王难道不是想要招揽他,深施一礼赵志平冲晋王说“王爷起臣于微末,臣愿跟随王爷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可本王这里没有高位”
“宁为王府一长吏!”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秦宇奔到他身边,整理衣袖,深施礼“日后,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爷,不可”赵志平赶紧扶住晋王。
“志平”秦宇抬头看他,满脸笑意“王府长吏你是不要想了,本王府上只缺个管家,你愿不愿意啊”
“定不辱命”
八月十五,阴郁的天气像是应景似的,在中秋节这天悄然离去,京城的天空一时间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夜幕降临的时候,繁星洒满天空,宛如珍珠散落银河。
御史府大宅内灯火通明,红色的灯笼挂满整个府宅,照的庭院内外纤毫毕现,不同于整个孔府的喜庆,御史大人的书房还是房门紧闭灯光昏暗,从窗外能看见御史大人焦躁的来回踱步。
孔国培内心很矛盾,他不甘心将即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眼看着谷磊就要完了,接下来就是晋王,可昨日王谦和在朝堂上的声声质问又让他深感无措。
“来人备车”孔国培高喊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晋王府
竹林掩映之中能听到细微的水声,那是池塘中鱼儿跃出水面的响动,月光从头顶照下,小福子不用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他沿着小径曲曲折折的拐进竹林中央,在水亭边下停住。
“小福子,你说这月光如此明亮,为什么明月却不刺眼呢”秦宇手持一杯清茶半躺在摇椅上,目光划过小亭的飞檐落在皎洁的月亮上。
“王爷,奴才不知”小福子低着头。
秦宇笑了笑没有怪他,慢慢的坐起来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吗?”
“王爷,御史大人前来拜访,管家正陪着在会客厅等您”小福子恭敬的说。
“那别让御史大人等急了”秦宇将茶杯轻轻的放下,走了出去。
花厅
赵志平又替孔国培倒了一杯茶,低御史大人从头到尾都是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慢慢的啜着茶,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不得不说,这位在朝廷沉浮多年的老臣,十分沉着灵境,令他敬佩,也令他担忧。
孔国培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沫,其实他并不如赵志平想的那般镇定,晋王迟迟没有出现让他不禁担忧最坏的情况,那就是晋王也许会扔下谷磊,将自己彻底钉到靶子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低头抿了一口茶孔国培将躁动的心情压住,晋王应该不会鱼死网破,妥协从来都是朝廷争斗的核心,晋王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利益,应该不至于,毕竟自己也不是好碰的,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做··
可是··孔国培忽然想到,当年‘主上’也一口咬定燕王不会反!
“御史大人深夜到访”秦宇说着话,身影随即出现在花厅“难道是来祝本王,中秋快乐?”
“参见王爷”孔国培松了一口气,看来晋王也要守这里的规则。
“免礼”秦宇坐下,示意赵志平退下“孔大人有何事请教,坐下说吧”
孔国培坐到下首,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年轻晋王,大半年来自己竟然在此人面前屡屡失利。
“王爷对东阳郡水灾的事情可清楚?”
“知道一点”
“王爷谦虚,您到东阳郡走了一遭,若是您不清楚谁清楚”孔国培略带讽刺的看向他。。
“孔大人深夜到此,就是想和本王说这个”秦宇斜了他一眼,靠在那里懒懒的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美人在等本王,御史大人有什么问题直说便是”
“王爷,东阳郡的事王爷如何才能收手”孔国培正色问。
“东阳郡的事情本王不清楚,本王只知道,治国需良臣,在朝廷上只有谷大人和孔大人堪称国家栋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本王觉得为江山社稷,你二人‘缺一不可’孔大人觉得呢?”秦宇看端着茶杯慢慢的说。
“下官深以为然”孔国培端着茶杯的手收紧,微微垂下眼神说“谷大人是朝廷栋梁当然要留在朝廷里”
“哈哈··孔大人谦虚了,您也是朝廷栋梁”
“王爷,东阳郡是下官的家乡,如今水患弥漫,谶语风起,不知王爷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
“谶语之事本王略有耳闻,虽说荒谬但百姓既然信了朝廷也就不得不信”秦宇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所“本王听说御史丞季礼也是出自东阳郡,本王想谶语所指应该是此人”
好!好!好!晋王殿下这次真是老夫棋差一招,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拿不下老夫也要撤掉老夫的臂膀。
秦宇嘴角不觉微微扬起,其实他本没有把季礼也算在内,是赵志平提醒了,他告诉秦宇民怨一起不是那么容易就平定的,必须要有人出面,而御史丞季礼正好是御史大夫的心腹,正好应了谶语。
“既然如此,多谢王爷为下官解惑,下官这就告辞了”
“孔大人走好”
孔国培利落的起身,秦宇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起身离开。
“王爷”孔国培忽然驻足,回神看着他说“东阳郡一事,兵行险招,二十四县半数被淹,百姓流离,若是天下人知道王爷所为,王爷当如何自处”
晋王的污点,一个一不小心就要赔上身家姓名的污点,晋王殿下你赢了老夫,却赔上自己,老夫输得心甘情愿!
脚步一顿,秦宇侧身对着孔国培,眼角微微眯起,眼中涌起杀意。
“孔大人,天下兵甲半数握于本王之手,若不是陛下不欲妄动兵戈,大人以为自己能站在这里同本王说话?东阳郡的事,与本王无关,若有一天传出风言风语,便是乱臣贼子造谣生事,本王必亲率王师平定东阳,大人与孔家希望能幸免于此劫”
孔国培闻言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还是那片竹林,还是那个池塘,秦宇站在池塘边,看着月亮倒影在水中,微风吹过模糊了月影,影影绰绰显得有些瘆人。
“志平,东阳郡是什么样子的?”
赵志平不明白晋王的意思,站在他身后回答“东阳郡还是王爷离开时的样子”
“不”秦宇忽然转身,背对着月光“我问东阳郡的水患是什么样子的?东阳郡的灾民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又是什么样子的。
赵志平看着晋王,月光从晋王背后照来,让人看不清晋王的样子,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责。
“····”赵志平一瞬无言。
“休书范文田”秦宇没有等他的回答,越过他说“调晋国屯粮赈济东阳”
“是”赵志平领命。
晋王的脚步声已经消失,远处丝竹又响起,旖旎迷醉,寄情阁的棋云格外得宠,晋王大概又在那里。
吴国建邺
“哦?输了”付玉思收起信笺笑了一下“晋王殿下如今风头正劲吧”
“玉思”吴王从门外走进来,不满的站到他身边“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
“王爷···我还有事呢,你看京城来信”付玉思把信递给吴王继续说“晋王赢了,照此下去,下一步就要到我们了”
“吴国富甲天下,陛下若有自信,大可以兴兵南下”吴王一挥手,傲然说。
“打仗您就一定赢吗?”付玉思摇摇头,这人怎么总是这个样子。
晋王如今还和宣帝站在一起,真要兴兵吴国还没有实力对付两方,恐怕最后图让晋王获利。
“一定赢!”吴王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付玉思摇摇头,坐下边写边说“王爷不要闹了,晋王在京呼风唤雨,恐怕有些人会害怕,我们不必兴兵”
丞相王谦和一向与晋王不和,如今晋王势大,王谦和必然忌惮,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是京城那种地方,用不了多久宣帝和晋王就会打起来。
“陛下要削藩,那就让他削好了,这天下最大的藩王就是晋王,要削也轮不到我们”
“玉思,你可真聪明”吴王走上前,一把抱起他说“现在没事了,该休息了”
“放下我”
“不要”吴王看着他,笑着说“太远了,我抱你”
廷尉大牢中央,是一处天井,站在天井中一抬头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空,付玉思很喜欢这里,习惯了牢狱生活后,他甚至隐隐期待着每日的提审。
虽说时运不好的时候免不了一顿毒打,但是被押送回去的时候,他能经过这里,能抬头看看这四方的天空和镶嵌在上面的云,有时还能看见一两支麻雀从头顶划过,他觉得这就足够了,至少这一刻他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