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05)
长安立刻将阮月拉了下去,阮月被他堵着嘴说不出话,院内,杜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被摁着跪下的阮月,眼里阴冷。
“打,给我打到她长记性”
杜雪堂很听阮月的话,伤没好哪也没去,整日待在他那间小破屋子里,尽管他很讨厌那里,天刚擦黑,他走出屋子,这个时候人最少,正好去找阮姐。
“哎··听说了吗?阮月勾引少爷,被夫人打了,就剩一口气了”
“阮月是哪个?”
“就是总护着小杂种那个”
“哦”
杜雪堂一懵,顾不上掩藏,推开人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
阮月的房门外,屋内漆黑,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他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前,手掌贴到门上,害怕的不敢推开。
吱,门声响动,他站到屋内,怯怯地说“阮姐”
“小堂”阮月躺在那里,慢慢回神,侧头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小堂,过··过来”
“阮姐”杜雪堂一下扑了过去,趴在她的手臂,哭的撕心裂肺,即便是被杜文乐怎么欺负他都没哭的这么伤心。
“是我连累了你,是我”
“别哭,好孩子,别哭”阮姐轻轻的劝着他,摸着他的小脸蛋。
杜雪堂不管不顾,一直一直那么哭着,阮姐圈着他的小脑袋,艰难的侧过身子。
“好孩子,记住姐姐的话,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离开这里,自在的活着”
活下去!阮姐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杜雪堂感觉不到她的气息,直到他哭干了所有的泪水,天际泛起青色,亮光照进来,杜雪堂抬起头,红肿着眼睛看着阮姐。
阮姐浑身冰凉,脸上惨白带着青色,没有他熟悉的红润,嘴角紧紧抿着,没有一丝温暖的笑意。
他凝望了一会儿,独自站起来,仔细的整理一下衣袖,取出柜子那件阮姐答应给他修改的衣服,擦干泪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侯府又进来一个浣衣女,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杜文乐终于被放了出来,仍旧老来找杜雪堂麻烦,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杜雪堂觉得没有从前那么难过了。
后来长大的杜雪堂才知道,当一个人完全失去庇护,不再心存期待,就很难感觉到痛了。
很快,大雪落满后园,杜雪堂翻出阮姐去年做给他的夹袄,穿在身上小了一圈,两只手腕露出一截,但仍让他感觉温暖。
腊月的时候,下人们忙碌了起来,侯府迎来送往,准备年货,厨房每日忙碌做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杜雪堂总是偷偷藏在墙角,他不是眼馋那些点心,而是往年这个时候,阮姐总会变着法的从厨房弄来好东西给他。
如今阮姐不在了,点心的香气变淡了,只有墙外的寒风不减。
新年夜
侯府合家欢聚一堂,杜夫人看了一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身边的丫鬟“那东西关起来了?”
“夫人放心”丫鬟回答。
杜夫人这才放心,看见杜文涛有些皱了的衣襟,笑着上前帮他扯平。
后园,一间很小很黑的柴房内,杜雪堂被关在里面,每年新年他都会被关起来,夫人说他不吉利,起初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吉利,经常一哭一夜,后来明白夫人说他不吉利就是不吉利,他也就不哭了。
柴房的门很薄,挡住光亮,挡不住寒风,往年他都尽可能的蜷缩在角落,盼着赶紧天亮,只是今日···
杜雪堂将木柴一摞一摞的堆高,费力的爬上顶端,柴房有一扇小窗用来透气,很高,他踩在柴堆上,还需要点点脚才能看见外面。
窗外白雪皑皑,偶尔还能看见被风卷起的雪花,他凝望着银白色的雪地,手不自觉的攥紧窗户的木格栏。
啪!历经风霜的木格碎裂,杜雪堂愣了一下,看看院外,像是下定了决心。手臂用力,他脚下使劲的蹬着墙壁,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的爬出窗口,窗下是用来点柴的秸杆,杜雪堂摔在上面,没有受伤。
寒风吹来,杜雪堂索瑟一下,但神色间仍有些兴奋,侯府的人都在前院,后园人少,他走在石子径上,不必偷偷摸摸的躲在假山或是树丛后。这里他生活了这么久,熟悉每一个地方,可直到今日他才仔细的瞧过。
许是月光很好,也许是难得正大光明,杜雪堂竟觉得这侯府很不错。
凉亭外,白雪积了半尺厚,杜雪堂踩上去,大雪没过脚裸,很冷但他还是很开心,要是阮姐能陪在身边就好了。他站在原地,神色黯然了一分,盯着厚厚的积雪,半晌忽然蹲下。
杜雪堂堆了一个雪人,跟他一般高,是他能堆的最高,他用树枝模糊的画出眉眼,嘴巴,然后站在雪人前,傻傻的笑了。
越到后半夜,寒风越凛冽,杜雪堂浑身冰凉,脸颊冻的通红,他看着看着,忽然眼角泛红,紧紧抱住了冰凉的雪人。
“阮姐,我想你”
杜雪堂想她,但总记得阮姐的叮咛,活下去!阮姐还留给他一件衣服,他不能还没穿过就离开了,阮姐会生气的。
“你竟敢出来!”
杜文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看着傻傻抱着雪人的杜雪堂,嘴角划过讥笑。
“长顺,把小杂种拉开”
长顺立刻上前拉杜雪堂,杜雪堂挣扎着,双手仍伸向雪人,阮姐···
“叫你宝贝!”杜文乐骂着,一脚狠狠的踹向雪人,本就不高的雪人轰然崩塌。
“啊··”杜雪堂一下崩溃,跪在雪地上,紧紧攥着手心。
杜文乐愣了,那一声惨叫,吓的他不敢动,竟有些害怕。
“什么声音!”杜夫人走了过来,看见杜雪堂脸色立变“谁让他出来的?”
杜文乐赶紧退到一旁噤若寒蝉,杜夫人看了看他,冷哼一声吩咐“大过年的怎么能让他出来,绑起来关上”
杜雪堂就那样被拖走,目光一直牢牢钉在残破了的雪人身上。
那次,他被关了好几日,被放出来的时候差点饿死,守门的人吓了一跳,随便给了他点吃的,将他扔回自己那间小茅屋内。
杜雪堂再次大病一场,这一次没人给他寻医问药,他就那样每日躺在床上,最后竟然奇迹的好了。
这年的冬日格外寒冷,杜雪堂一生中刻苦铭心的几个时刻,全部都在冬日!从阮姐之后,他再不喜新年,直到···
☆、杜雪堂-侯府篇:活下去
几年的时间,杜雪堂已经长成少年人的模样,阮姐来不及改的衣服,他现在正好能穿在身上,寒来暑往一直那么穿着。
庸和二年,武元候杜擎因为是伪帝旧臣,被挤出朝廷,杜侯府失去了从前的权势,杜擎心情不好,带着全家到南郊别院居住。
别院修在半山处,春夏交替之际正是狩猎的好时节,后山,杜文乐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猎到的兔子。
“去捡回来”
杜雪堂没有出声,一夹马腹去捡猎物,没一会儿就回来,举到杜文乐面前。
“什么嘛,这么小”杜文乐嘟囔一声,看看一旁的杜雪堂“你怎么还穿着这件衣服?”
蓝色的布袍已经几乎看不见蓝色了,处处露着灰布底色,杜雪堂没有理会,而是说“天色不早了,侯爷让你早点回去”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杜文乐不屑的撇撇嘴,看看天色,策马离开。
别院门前,杜擎正负手而立,冷冷的瞧着这边“逆子,你又跑到哪去了!”
杜雪堂心里颤了一下,和杜文乐还有杜文涛不同,沉默严肃的杜擎真正让他畏惧,因为杜擎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像一条阴鸷的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
“父··父亲”杜文乐赶紧下马,吓的话都说不清楚。
“整日游手好闲,我杜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
“父亲息怒”杜文乐低着头说“儿子是到后山去了,父亲不是说儿子该勤加练习骑射,好能入军营效力嘛”
杜雪堂低头站在一旁,心底冷笑,杜文乐的骑射若是进了军营,怕是杜擎的脸彻底丢尽了。
杜擎的脸色没有变,冷笑说“练习,那让我看看你练习的结果”
“啊?”
“跟我来”
杜擎不容分辩,一转身带着杜文乐向校场的方向走去,杜雪堂暗觉不好,
校场
杜擎坐在一旁,斜着一旁的杜文乐还有刚刚过来的杜文涛“既然你们勤加练习,今日就考考你们,上马,沿着校场跑一圈”
“是”杜文涛二话不说骑上战马。
杜文乐看看校场横七竖八放着的障碍,心底为难但又不敢违抗“是,父亲”
“你也去”
杜雪堂一愣,瞥见杜擎的目光,赶紧行礼“是,侯爷”
杜文涛虽然自命不凡,但确实骑射不错,至少比杜文乐强很多,校场上,杜二少磕磕绊绊,总是控制不住战马。
杜擎坐在场边,看着他目光越来越不耐烦,杜文乐额头冷汗连连,心底更加紧张,一个晃神,围栏被他撞倒,马儿受惊。
咴咴···战马头颅一甩,惊慌的后退,杜文乐惊呼一声,身子向下掉去,还没落地,被一个人抱住,摔在地上,战马发狂,杜文乐被抱着翻到一旁。
场边,杜擎眼皮跳跳,看向救下人又平静起身的杜雪堂,从马上摔下,却眉头都每动一下,此子很能忍。
“父亲··”杜文乐慌忙起身。
“哼!”杜擎冷哼一声,斜了他一眼,看向杜雪堂“很好”
“父亲”杜文涛也来到一旁,不屑的看看摔在地上的杜文乐。
“嗯,你也不错”杜擎拍拍他的肩膀,迈步离开说“文乐到祠堂跪着,什么时候长记性了,再出来”
“是父亲”杜文乐起身施礼,眼角斜向一旁的杜雪堂,恨意满满。这个小杂种凭什么能被褒奖。
杜文涛也斜了一眼杜雪堂,眼里流露不满,他自然是很好的,但杜雪堂配不上那句很好。
杜雪堂没看他们两个,微微躬身施礼,转身离去,手臂丝丝痛楚,当着杜文乐的面他不想表露,平白让他得意。
呜呜的风声刮过,杜雪堂坐在床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已经有些肿起来的小臂,已经好几日了,要不要想办法看看大夫。
唉···杜雪堂叹息着站到窗外,活着,他牢牢记着阮姐的话,可是侯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个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天边黑云遮住星光,仅有半轮月影露出,他看向侯府外的天空,眼底有丝丝期盼,心底又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