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立马懂我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帮你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人的思念。”
“对!就是这个!有吗?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真不是故意——”
“有哦。”他笑道,“说要诅咒你断子绝孙呢。”
“……”
“骗你的,你身上很干净,但下次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了。”
“…………”
我早该明白,能当上那个袁无功的师兄,易安他怎么可能是彻头彻尾的老实人,风水轮流转,曾经我扮鬼去吓唬青宵,转头就轮到青宵的师兄回魂来吓唬我,而我这厢无语凝噎,易安兀自欢快地道:“不能做坏事,要当好孩子,我总是这么教育我那些师弟——说到师弟!我可不能再发呆了,我还有话要告诉羽仪!”
易安死时不过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他这富有朝气的性子便很好理解了,我来不及劝阻,下一瞬间,我感觉额门毫无征兆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走路不慎撞到了门板,与此同时易安也在我脑海里痛呼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片刻后,他讷讷地道:“我好像出不去了……没办法离开你的身体……”
我:“你当别人的身体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你当这是在串门吗!”
“对不起。”我刚一发火,他便立刻非常娴熟地放低姿态反省起自己,“我这也是第一次做鬼,很多地方没经验,给你添麻烦了。”
还特别体贴地来哄我:“是不是撞疼你了?对不起,以后我会更加注意的。”
“自己揉一揉会好些……还疼么?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为什么秦君那样阴暗扭曲的青年都能对易安念念不忘。
为什么智多近妖玩弄人心一把好手的袁无功也能因易安陷入死劫。
我觉得易安自己得负全责。
似乎只要我不出声,他就能做到耐心无穷无尽地安慰我,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老好人,当即生硬地换了话题:“你刚才说到的秦君,我认识。”
“真的么?小君他过得怎么样,离开大长老了吗?他过得还好吗?”
“你说的羽仪……我也认识。”
“羽仪你也认识?”易安愕然,“不可思议,你到底是谁?”
妯娌那个答案又蹦到我嘴边。
但这回可能得改为弟妹……师弟媳妇……师弟相公。
我沉默许久,决定先敷衍过去:“我是羽仪的……朋友。”
“朋友?”易安更加惊讶了,“羽仪居然还有朋友?”
袁无功,你说你,你都给人留了些什么最毒不过妇人心的缺德印象。
易安由衷感慨:“没想到啊,羽仪如今也会交朋友了,说实话,我有那么多师弟,我最放心的是他,最不放心的还是他,他太聪明了,把人心看得太透,除了我们这些师兄,我在药王谷从未见过羽仪与谁交好……太好了,你是我师弟的朋友,我师弟一切可还好?”
我:“呃。”
我硬着头皮:“他挺好,他现在是挺有个性的一个人……嗯,挺个性。”
“有个性?他能让你觉得有个性,说明他对你敞开了心扉……看来你真的是羽仪的朋友。”
易安本来就够温和了,在得知我所谓的友人身份后,他语调竟能再柔和上十分,犹如春溪在山间流淌,让人听了便发自心底感到舒坦,是和袁无功完全南辕北辙的存在。
他笑道:“那你还认识尔雅么?也是我的师弟,还有七月半他们,大家都还好吗?”
悬崖下刀锋般刺骨的寒风,又在我耳畔吹响,连带着那十几座无人祭奠的墓碑,都出现在我眼前。
“尔雅应该会过得很好,他最机灵了,他肯定能带着师弟们过上想要的生活,但他到底也是我师弟,我把那么重的担子全部托付给他,这些年他肯定吃了很多苦,我若是能再可靠些,也不至于让他受累至此……”
“他应该有看见我留给他的笔记,尔雅和我心有灵犀,他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但他和小君向来关系不好,不知道他是怎么同小君说的……”
“还有,尔雅他……”
在易安没完没了的絮叨中,我按捺不住道:“他已经——”
易安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在我脑海中平静地道:“尔雅出事了,对吗。”
“……”
“他还活着吗。”
“……”
“其他人呢,三分白,四弦声,五色光六出花,小七小八……”
易安没有再说下去。
我刚想开口,易安道:“只有羽仪了。”
“……嗯。”
“小君——”
“活着,你想见他吗,你想见我就带你去。”
易安温吞地笑了,他的态度没有太分明的变化,只是那笑法有些不寻常,一声一声的,断断续续不太连贯。
“我想见他。”他轻声道,“但不合适……再说吧。”
紧接着他自然而然道:“怎么称呼?”
“……闻人、闻人钟。”
“闻人兄弟,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回答道:“江北,易前辈。”
“江北……原来如此。”
我原以为在得知师弟们不幸身故的消息后,易安起码得消沉个十天半月,谁料他只沉吟数息,便用一种相当随意的口吻道:“不要叫我前辈,叫我易安就好,嗯……你是羽仪的朋友,对吗?”
“对。”
“羽仪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即便看不见他的脸,我也能想象青年在对我促狭地眨眼,“小兄弟,要跟我去做坏事吗?”
坏事?
是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
我都铺垫好该怎么委婉拒绝他了,可他只是非常老实地让我带他去尔雅坟头看看,我还没说话,他就注意到我的伤腿,连忙打消了自己的主意。易安难过地道:“我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拍拍膝盖:“这又不是你弄的。”
“闻人,羽仪真的还好吗?”
“他……改名了。”
“改名了。”也许是我的错觉,易安的声音比一时半刻前倦怠,倦怠而虚弱,但他依旧在笑,“改了什么名?”
我说了,易安对此的评价是:“白读了那么多书,也不知道起个寓意好的。”
“易前辈。”
“易安。”
“易安,你师弟他现在不是很开心。”我说,“我想帮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易安慢慢说:“不开心,那就哄他开心……带他去玩,去吃好吃的,他要是不听话,你就押着他去……羽仪这人害羞,口是心非呢。”
“押着他……我怕他生我的气,我不是你,他对我脾气没那么好。”
“你想让他对你脾气好?”
易安的声音更小了:“看来你俩的关系……不是一般朋友……没关系的,只要羽仪把你放在心上了,他就绝对不会放弃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发生什么……”
我说:“易安?”
“尔雅……师弟……是我,都是因为我……”
“易安?你把说清楚,易安!”
我的问题堆积如山,然而那幽灵般的思念却不再给予回应,就像方才的谈话只是我精神失常的幻觉。
如果真是幻觉也好,世上有鬼这个事实彻底击穿了我的防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仔细一数,我做的亏心事有那么多,鬼要挨个儿敲我的门都得摇号排队,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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