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这句意义不明的发言我一时愣住了,见姬宣似乎不打算进一步解释,我只好小心翼翼试探道:“王爷需要我做什么?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徐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话音未落姬宣就侧过眼来,约摸是昨夜出门得急,他弃了往日惯用的玉质发冠,仅以一根飘带便简单收拾了自己,飘带不甚牢靠,此刻又一路奔波,鬓边到底有几缕乌黑发丝滑落,掩映住他此刻满是阴翳的狭长眉睫。
枫叶渐红,秋光布金,树林后正是大片延伸到远处山脚的麦田,农人背着藤筐穿行其中,都在期待着丰收的正式到来。
道路两侧的风景数不胜数,却在我们的疾驰中飞速向后移去,而姬宣死气沉沉的脸就像被变换的时节所遗忘,不发一言,他淋漓在某场永无终结的山雪中,结冰的眸子里有我,又没有我。
——犹如直面刀光剑影,刹那间万箭穿胸而过,我握着缰绳的手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而这阵心悸也很快便结束,姬宣不置可否别开脸,某个瞬间,我看得很清楚,他对着无人处嘲讽地笑了一下。
“好啊。”姬宣轻声道,“本王记住你的话了。”
我再也不敢轻易和姬宣搭话了。
我怕我再说一个字,姬宣会当场抽出剑来把我宰了。
既然决心从此修闭口禅,我乖觉了,安分了,老老实实跟在姬宣身后,也不主动去探路挣表现,姬宣走我就走,姬宣停我就停,在我偃旗息鼓后姬宣似乎又轻飘飘瞧过我,随即他干脆地勒住马,并在原地转了个半圈。
“你拿着令牌一个人进去,不用多交流,取了东西就出来。”
我正发愁往后该如何同大夫人相处呢,姬宣猝然发话倒让我措手不及,仔细看看也确实是到地方了,按照陈奕给的说法,京城来的队伍就在这座小镇里,可姬宣都到镇口了,为何不去见一见自己妹妹派来的使者?这对兄妹感情不是很好吗?
姬宣将白马拴在一株杨树下,自行去溪边净手了,溪水凉得彻骨,他毫不在意地俯身,一张染着病气的美人面淋漓了湿意,简直像极地凿出的浮冰,黑越发黑,白越发白,除此外找不到其他颜色了。
他显然是真不打算陪我一起进去。
我默默叹息,依言独自进镇去了。
我没有直接前往约定地,而是先进了一家制衣店,镇小,客人少,里头衣衫的花式也普普通通,肯定没法和宫里进贡的名贵织物相提并论,但我上手摸了摸,都是很保暖的料子,毕竟这地儿夏日刚过,就紧锣密鼓要准备迎接隆冬,气温下降得实在太快了。
我取出钱袋,对歪在躺椅上打瞌睡的店老板叮嘱道:“麻烦把这件袍子送到镇口去,那儿有个年轻男人,很好认,麻烦帮我给他送过去。”
待老板点头同意后,我才算放下心头的大石,脚步也轻松很多,没几下我就找到那支送快递的队伍,规模比我想象中要小,至少没姬宣他们包下一整间客栈搞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么阵仗大,七八骑兵守护着当中的马车,马车看着倒是挺耐用,估计能防一波流民半途打劫。
我差点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可当我刚朝着马车走过去,那些看似普通的骑兵齐刷刷抬头看向我,目中冰冷肃杀,手也本能按在了武器上,光是这训练有素的反应就让我安定不少,我当即站住,现出姬宣交给我的令牌,并道:“奉陈大人命令前来接引贵客。”
骑兵们一动不动盯着我,唯打头那位过来接了我的令牌,他打量着我脸上的面具,没说别的话就回马车去复命了。
不一会儿,安静的马车里有了响动,我还在琢磨眼前这支队伍隶属京城十二卫里的哪一支,隔着垂下的竹帘,便听见有道莫名熟悉的声音道:“前来接引的只有你一人吗?”
“是。”
“陈奕让你来的?”
“是。”
骑兵轻微骚动了一下。
不安的预感越来越重,我不动声色慢慢往后退了半步,而马车里那道声音突兀笑了起来。
“罢了。”那人随意道,“那就动手吧。”
陈奕,你完了!你完了!!
你居然真准备把我灭口啊!!!
我当即抬手硬扛了狂风暴雨般袭来的攻势,这些侍卫武功个个高强,自然比不上天选之人,但根据我在武林大会打架得来的经验,把他们放在江湖上也都该是傲视一方的好手,好手归好手,我有开挂用的无双,本也不会在乎这点招数——奈何我还有个拖后腿的二夫人!
不久前才通过渡命从生死线上强行将他拉回来,我现在的身体根本是一戳就现原形的纸老虎,没有办法长时间和多人对抗,只开头这几下冲击我就隐隐有要吐血的冲动,我有苦难言,疯狂诅咒不讲武德的陈奕,同时找了个机会撞破包围圈,当着众人飞上了马车顶棚。
我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各位英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英雄通通面色大变!
我颤巍巍踩着车顶,还想再酝酿个几句讨饶的话,马车里的人又出声了。
只听她边笑,边道:“好吧,好好说——嗯,说吧,我在听呢。”
我:“……不知道是哪里有误会,在下真的是奉陈大人命令前来接引,这一点绝无虚假。”
“我相信你。”
“那令牌也千真万确是王爷亲手交给我的,我——”我顿了顿,“你相信我?”
“为何不信,你看着也很想取得我的信任,不是吗。”
怪异的滋味汹涌澎湃,这熟悉的温雅声音,这从容不迫又充满戏谑的语调,再加上自被我靠近马车后来侍卫们如临大敌的表现,这支千里迢迢从京城奔赴而来的队伍给我的感觉——真是不对劲极了!
陈奕买凶灭口两成可能,单纯前来慰问两成可能,来杀姬渊三成可能,来杀我顺便杀姬渊三成可能。
这众多可能性中,姬湘亲自前来的可能性占几成?
身为女子必然会在朝堂中遭遇许多阻力,姬湘又只刚刚登基一年,正是需要稳固地位统御内外,哪怕得到凤凰庇佑乃天赐奇迹,这世间帝王的功绩也只能由她亲手创造。
所以大家上班都这么辛苦了,顶头老大还擅离岗位出门秋游,这合适吗?这像话吗?
千言万语,我最后无可奈何蹲下了身,低头和那施施然掀开竹帘探身而出的身影对视。
“有些日子没抬头看人了。”少女道,“好胆色,报上姓名来。”
我无精打采走流程:“在下徐风,是平平无奇无依无靠的江湖人……”
姬湘认真听了,便笑着点点头。
“原来你现在叫徐风啊。”
“陛下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随时可以换——”
“不,不用换,这不是挺好听的吗?对了,你真的就是一个人来这儿?”
“呃……”
“但说无妨,对你,我还需要摆什么架子吗?”
“好吧,陛下,你同令兄是不是吵架了?”
“我从来不和兄长吵架。”
“那就是冷战?”
“冷战?”
“哦哦,冷战就是——”
“不用解释,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嗯,可能我们就是在冷战吧。”
“啊这……”
“兄长呢?”
“在镇口看风景呢。”
“他也知道你的事?”
“谁能像陛下一般蕙质兰心冰雪聪明,他当然不知道。”
“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我跳下顶蓬,伸出一只手,姬湘自然而然扶着我的手臂下了马车,她先看了看镇口的方向,又笑吟吟地望着我。
“你那只凤凰呢?”她问道。
玄凤:“死了。”
玄凤站在几丈高的枝头,也不顾忌在场还有其他人,丢下这一句话就冷漠地拍拍翅膀飞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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