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功才不管我心头有多少翻腾的思绪,兀自睡得沉,尽管他眉心依然蹙成无法舒展的结,嘴唇紧抿,仿佛睡着也不得从烦恼中解脱,但总体看着神情还是十分安宁的,我一时气不过,伸手就在他脸蛋上恶狠狠拧了一把。
人没醒,不仅没醒,还哼哼着往我颈窝里蹭了蹭。
我:“……”
囚禁下药一条龙,换个人敢这么对我,就等着会有何下场吧……不说抽筋剥皮,我也要让对方夜夜梦魇终生惊惧。
结果换成了袁无功,我还得想方设法哄着他休息,哄他睡,哄他别哭,估计待会儿还得哄他别置气,老老实实跟我回娘家。
这都造的什么孽。
怀抱着夫纲不振的深切悲哀,我终于愤愤不平地搂着袁无功睡着了。
等我再度醒来,袁无功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乖乖巧巧坐在床头,捧着下巴眨着眼睛,时不时好奇戳我一下的青宵。
青宵惊讶道:“你醒啦?”
说罢他又戳了戳我的手臂,莫名其妙挺高兴似的,而我只是稍稍一动,他就心领神会把我扶起,还特别懂事地给我垫了枕头倒了热茶,等服侍着我坐定了,确认我暂时全须全尾不至于又要吐血晕倒,他才往后退了退,刻意抄起双臂,一副大义凛然要和我划清界限的模样。
“你骗我!”
上来就是掷地有声的责问,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恍惚让我以为自己成了受人唾弃的陈世美负心汉,正要被一万个叫我辜负了的秦香莲算总账。
青宵鼓起脸,他气愤地道:“你怎么能一直骗我说你是鬼呢?太坏了,太坏了,你是不是看我好欺负,你、你——我不管,你要跟我道歉!”
“对不起。”
“不要以为有大师兄替你撑腰我就怕你,前辈,你必须要道歉……咦?”
我望着他,诚恳地道:“对不起,我错了。”
青宵睁圆了眼,好一会儿才把嘴闭上,他局促地挠了挠脑袋,盯着地板嘟囔道:“那好吧,你都道歉了……我其实也没有很生气,不,还是有一点生气的,前辈你一直骗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我都听不清他在叽叽咕咕些什么,正要发问,青宵却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明显变得比刚才不自在许多,快速道:“等等,你真的是前辈吧?这事太奇怪了,你别不是大师兄伙同来耍我的吧?你是前辈吗?”
“……”我单刀直入,“你大师兄去哪里了?”
“他在谷里呢,让我来照顾你。”
“他怎么跟你交代的?”
与我对视片刻,青宵终于犹豫着靠过来,活像只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交付信任的小羊,他坐回小板凳,道:“就是让我这两日来照顾一个人,别的没多说。”
我陷入沉默,青宵似乎很想再戳我两下,又畏畏缩缩不是很敢,他偷摸着挪板凳,试图离我更近,然而我甫一开口,他就吓得赶紧坐回原位了。
“这里离药王谷多远?我需要立刻回去。”
“回去?你现在的身体要静养,不能在马车上折腾……”
“折腾不死。”
青宵脸颊又鼓起来了,他气呼呼瞪了我一眼,道:“不行!我不答应!”
“我有急事,听话。”
“我是大夫,师兄让我来照顾你,我不会允许你乱来的!”
既然袁无功能在我睡梦中离开,并在我醒来前将青宵送来,就至少说明这里距离药王谷不会超过一日车程,袁无功就是现在把天捅破了,我赶过去也应该来得及。
思及此,我不打算再和青宵废话,掀被就要下床,青宵立刻惊慌地将我按回去:“不行!不行!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状态,真会出人命的!”
他闹腾着,固执得很,千钧一发之际我拽住青宵的手腕,将满不情愿的青宵生生扯到眼前,我对着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沉声道:“我不会死,就是死了也能活过来,所以不要拿生死来牵绊我,明白吗。”
我从未用如此严厉的措辞同青宵说话,他顿时不知所措,而我轻轻推开他,弯腰穿鞋子的时候,听见青宵匆忙道:“我想起来了,师兄确实有话交代过我。”
我动作一顿,青宵噔噔噔飞快跑开,自顾自在他随身的小包裹里好一通翻找,他很快便回来,将一封没有题名的信递给我。
“这是师兄要我交给你的,我差点忘了。”他道,“我可没偷看,我才不是那种人。”
全当青宵的念叨是背景音,我拆了信,预备一目十行浏览到底。
可那薄薄的信纸上,一改他往日辞藻华丽诉衷肠的浮夸作风,只言简意赅留了两句话:
“姬宣和谢澄的性命在我手里,呆在原地,很快回来。”
“不许另娶。”
拿冰儿小秋威胁我,是二夫人干得出的混账事,这件事可怕就可怕在袁无功如果真要对那两人下手,我相信他是能办到的,他和姬渊那种只会嚷嚷着要复仇的花架子不同,二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斩草除根,我就是一天十二时辰监守巡逻,也架不住天选之人内部自相残杀。
第一句很好理解,也很好处理,这顿社会毒打袁无功是注定逃不掉了,赶在过年前,不把他揍到声泪俱下大彻大悟,我是不会让他轻易过关的。
那第二句呢。
说是只写了两句,可事实上又不止两句,笔迹潦草,敷衍至极,袁无功原本写得一手精致小楷,闺怨离愁个中好手,洋洋洒洒可以泼墨三千字表达对我这个相公的诅咒怨恨,他是以何种心态,在反复涂污字句后,才最终写下不许另娶这四个字?
明明已经实现心愿将我困在此地,他却独自上路回了药王谷,这完全迥异的计划打算,其根本是源于昨日我们的争吵吗?
不许再娶……妻子会在什么情况下,对自己的丈夫说这句话?
等等——
昨日,我是不是对他提过蔡仁丹和秦君,还说到了他养的那些兔子,以及被人视为药奴的往事?
袁无功性情极度敏感,自毁倾向从不加以掩饰,站在他的角度,在最为脆弱最为激动之时直接被人撕开伤口,翻出了那些最隐秘最讳莫如深的往事,他会作何感想?
会采取什么行动?
“我离开前,师兄看着和平日没区别,你不用太担心他,在这药王谷,谁能伤得了师兄?就是当初也一样……而且说实话,师兄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古怪,但从很久以前,他心里的想法就是谁都弄不清楚的了……不过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迟早会好起来的。”
我一旦不说话,青宵便忍不住要来安慰我,等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更多措辞,我抬起头,许是背光,我竟看不清青宵脸上的表情。
青宵小心翼翼地道:“前辈?”
“你为什么不跟他亲近了?”
“我、我跟谁?”
“你师兄,你以前和他很亲近不是吗?一直都围着他打转,他待你也很好,为什么现在变了?”
青宵安静下来,他没有马上给出答复,我其实也并不是真的要在此刻问个清楚,我只是方才看完信后心神过于动摇,看着青宵,就想起梦里那个丁点大,会给羽仪桌案上堆满鲜花的小弟子。
“不,你现在可以不用回答我,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回药王谷——”
“是师兄不跟我亲近了。”
青宵打断我,他难得硬邦邦地道:“不是我不跟他亲近,是师兄自己不愿意再理睬我。”
我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愿意再理睬你?”
这回他沉默得更久。
“青宵?”
“因为……因为我被他吓到了。”青宵慢吞吞地道,“我的直觉果然是正确的,师兄就是很可怕的人……我没有感觉错。”
“他做了什么吓到你?他打你了?”
他摇头,我又说:“那他打别人了?他凶你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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