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管他,虚弱的身体难以长时间站立,我很快就扶到桌边自己支撑着坐了。
我喝了口冷茶缓缓,说:“他要和你们决裂?他亲口说的?”
言良也站到桌边,可他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将我笼罩进阴影,我仍未分给他眼神,只一口接着一口喝有些泛酸的茶,茶梗子不慎被我吃进嘴,我嚼了两下便咽了。
半晌,听得他口吻出奇冷漠地道:“果然是你怂恿的。”
“有意思,你从我哪个字听出是我怂恿的?”
我百无聊赖搁下了茶杯,道:“他是成年人了……哦,按照你们这儿的说法,他及冠了,是能够独当一面,为自己做主的大人了,你凭什么认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受到他人影响?”
“你是要找托词,好证明这一切与你无关?”
“不,我只是想证明……别太小看袁无功了,真的。”
我对言良此人也不过先前在私下窥探过几次,我完全不了解他,可这一刻,我能肯定一点:
我不喜欢他。
当着我的面装出副与袁无功无比熟稔的姿态,虚情假意,暗藏恶语,特别是当他到现在也不肯放弃模仿袁无功,分明内心已然愤怒到难以自持的地步,还要强撑出游刃有余的微笑,他向我表现出的种种种种,都让我感到了冒犯。
换平时,我不会允许他再肆无忌惮表演下去,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才救下一个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蹦跶的天选之人,闻人钟的身体分享出了大半的气血给袁无功,我没有办法像先前一样,能尽情使用每日长达半个时辰的无双。
所以我都娶了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倒霉老婆?
二夫人,二夫人啊……唉。
思及此,我忍不住改口道:“算了,他确实不太靠谱,你小看他也正常。”
谁料到这一句无心之语却真正激怒了言良,他扬手就挥掉了桌上的壶盏,在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中,言良一把高高揪起了我的衣领,他恶狠狠道:“你算什么?你算什么东西?竟胆敢评价羽师兄……你了解他什么,你和他交过心吗?你了解那个人背负的使命吗?”
他这番充满日式风情的言语很适合多加几个呐呐呐应景,我当即就从头到尾起了身鸡皮疙瘩,言良极其厌恶地盯着我,他压低了声音,近在咫尺的距离一字一句道:“告诉你也无妨,羽师兄其实不是让我来接你……”
“他是要我来——杀了你!”
我:“……”
我:“啊,嗯,嗯……也行吧。”
我覆上他犹在颤抖的手背,蛰伏了一整个冬季的毒蛇也在猎物身上寻求着一击致命,言良凑得这么近却方便了我,我只消抬起下颔,就能毫不费力地凑在言良耳边。
我微笑道:“袁无功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个废物,挑拨离间都做得这么差劲,你喊他师兄,你猜,他会认你这个师弟吗?”
“你问我算什么东西,很好,那我问你,你又算什么东西,只配用些下作伎俩来恶心人,像你这样在阴沟里偷生的耗子,也妄图习得我妻子万分之一的精髓?”
“——别笑掉我大牙了。”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终于怒吼一声将我重重推开,我全无反抗,顺着他的力道就踉跄栽倒在床前,天旋地转间后脑勺还在床头柱上狠狠一磕。
疼痛席卷了神智,可我放声大笑:“不是吧?阿药这些年就是被你这类人逼得进退两难?是我在做梦还是他真的太过无能,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言良疾步紧逼上前,他半蹲在地,双手掐上我的脖子,眼珠都红了:“住口!你也不过是被他玩弄的小倌,以色侍人,你以为师兄对你是真心的吗?!”
我被他掐得一口气生生断在喉咙,舌尖余下的笑音尖锐得像是要隔开耳膜的刀锋,我没法不笑,我笑言良不自量力,笑袁无功作茧自缚,我也笑我自己。
早知袁无功是这种软弱性子,我就不该由着他胡来,百花蜜千毒草,我早该当着他面把那两个杯子全部摔到地上,又或者,或者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与他不适合步步为营徐徐图之,袁无功不配得到我的心软与退让,他需要的是强权,是压倒性的暴力。
心软退让,结局就是我被人掐着脖子,即将死在他为我打造的囚牢中。
“他不会在乎任何人,他比谁都要温柔,他救了世间无数性命,可他永远不会在意任何一个人,包括我,也包括你!”
“你凭什么能让他推翻多年的计划,就因为你这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鼠辈,你害得羽师兄走上了绝路!”
“去死吧,只要没有你,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只要杀了你,羽师兄就会恢复正常,你当我是在挑拨离间,你错了!你怎么能确定,他心里从未想过要你死呢?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如何会暴露你的行踪,会犯下这样荒唐的错误!”
“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羽仪!”
眼前白光点点,万事万物都在坍塌,言良炸雷般的咆哮声像是自离我很远的海面响起,我躺在海底,心中是这段时间久违的平静。
我用错手段了。
我太在乎袁无功真实的想法,反而推后了去处理蔡仁丹等人的时间,可蔡仁丹,一个只敢在山洞搅弄风云的长老何须惧怕,言良充其量也不过是武林盟主的私生子,这些人捆在一起,有当初的天下第一谢从雪可怕吗?有朝我放出万千箭雨的姬湘更难对付吗?
我自然要救袁无功,救他的人,也救他的心。
但我可以调换一下行动顺序。
“好可惜啊……”
我斜斜靠在床榻边,一角被褥滑下地,凌乱的枕头堆出一场生死搏杀,我目眦欲裂,偏用微弱到快要消失不见的声音道:“你不想知道,我这种人,是怎么服侍你家师兄吗?”
言良猝然松手!
我嗓子受创变得嘶哑,带着腥气的唾沫不住往上泛,我不由得咳嗽,咳嗽着也笑着,我倒过头,柔软衣领在方才的拉扯中再难庇体,松松垮垮的衣带勒出这段时间清瘦许多的腰身,我将那截布有鲜明指痕的脖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言良眼前。
“看着我。”我说,食指点了点咬破的嫣红舌尖,“你师兄喜欢我这样做,要试试看吗?”
他眼里浮着血丝,脸颊耳垂,哪里都是烧透了,我从那对阴险的招子里瞧见一张同样恶毒的笑颜,被怒火灼伤,又让欲望溺毙,他每次急促吐息都向我传达着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思绪。
而我决定再推他一把。
我抬手软绵绵地勾下他的肩膀,言良本能要站起身远离我,但我等候多时的双腿也虚虚环在了他的后腰,我牵引着他,缠绕着他,他神色交织着厌恶与沉迷,还有更多复杂的感情,是嬉闹中打翻的调色盘,言良到底无可奈何,只得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面容。
我说道:“你这么向往羽仪,这么崇拜他,你就不想知道,我又是怎么得到他的吗?”
“你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自己都说了,是我害他走上绝路,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我,你看,我是多么渺小,渺小又平凡,我能做到的事,你也一样做得到。”
言良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他目中起了如梦似幻的雾气,我被他强硬抵在床榻前,四肢皆如菟丝花生长在他颈后腰间,可他这么不断向我靠来,放倒了双膝,仰视我的存在,菟丝花就成了泥沼,拖拽着轻敌大意的猎物走向毁灭。
他最终完全地跪在了我面前,小心翼翼,又是迫切难耐地道:“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羽师兄也看我一眼?”
就算我将手掌放在了他的命门,他也不以为然,这具身体的脆弱无力一目了然,言良身为江湖人,纵使赶不上谢澄那样的天纵奇才,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不至于会在阴沟里翻船。
所以我说他是阴沟里的耗子。
“很简单,想办法将他打晕,拖回去拜堂成亲,他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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