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澄很不满意,他皱着眉跟在我身后,道:“这都什么地方,偏成这样,平时购置点东西都不方便,怎么选这种地方。”
我打着哈哈,谢澄抱怨了几句也就作罢,屋里的那张床榻坐上去很不稳当,听见我无意提过一嘴后,他就忘了自己的不满,专心修理那个去了。
“相公什么时候走?”
袁无功无声无息来到我身后,问道,我背着手,凝视谢澄的背影,经过两天在路上的相处,那几个侍卫很快就和他熟识了起来,谢澄身为绝代高手天然目下无尘,不相熟的很容易被他傲慢的态度刺伤,但只要多聊几句就会发现比起那些王孙贵族,谢澄实在是个没架子好相处的人。侍卫们用一种又景仰又亲近的态度聚到了他身边,一群人围着一堆破烂家具热火朝天交流起了整修方式。
“今晚。”我回答。
本计划多在这里陪谢澄两天再离开,但留给我的时间恐怕并不多。
我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既然要翻山越野,那就没道理沉溺在温柔乡。
月色如水,我坐在谢澄床头,他早洗浴完毕,干干净净躺在枕头上,只从被褥下伸出一截结实手臂,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微微侧过身,月光便擦过我肩头,落在他纯白的脸上。
香炉立在一脚,熏香缓缓从半空下沉,那些细小的烟尘肉眼不可辨,我依旧忍不住探手虚虚罩住这张脸,使他免受其扰,等空气中最后一丝香味散尽,我才移开手,谢澄的眼睫毛很黑,垂落时会现出清晰的一条弧线,比苏醒时显得格外典雅精致——他已经睡得很沉了。
袁无功给的东西果然很给劲,即便我已提前用过解药,也还是感到了一丝困倦,用力捏了捏眉心,我从腰间取下一枚陈旧的金铃,捏在指尖,轻轻摇了摇。
相思双铃瞬间同时震动,谢澄抿了抿嘴唇,不太舒服地偏过头去,铃声对谢澄而言似乎是某种危险的预兆,赶在他挣扎清醒前,我及时停下动作,确认铃铛运作功能良好,刚欲起身离开,才发现他还握着我的手。
“……”
我花了些功夫,终于让他放手,无声往后退了一步,我站进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床上,似乎因为熟悉的气息远去,谢澄的眉头微微皱起,睫毛也开始颤动,随时都会醒来一样,我注视着他,耐心地等他适应,许久后再往后退一步,一步一步,我离开了房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关上了门。
袁无功在庭院里等候多时,此刻正负手看天上的月亮,流云在光华里穿行,他的影子便在漫过台阶的池水里明灭,我毫不迟疑向他走去,站到他身边,袁无功浅笑道:“解决了?”
“嗯,明天他起来如果头痛,劳烦你多照顾。”
袁无功道:“我要多照顾的恐怕不止这个吧?”
我也仰头看向月亮,轻松呼出一口白雾,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就帮相公一次,替你留下小秋,不过相公动作可得快些,毕竟我打不过小秋啊。”
“哟,你承认你干不过他了?”
“光论武功,小秋本来就是我们中最出挑的一个,可是谁说武功就可定胜负?”袁无功朝我眨眨眼,笑得十分不怀好意,“我看啊,这世上就没人可以从相公手里赢下一局。”
我耸耸肩,没把他这些胡话当回事,他又叹口气,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袁无功轻声道:“真要走?不和我们留下来?”
我觉得奇怪,短促笑了一下,道:“还差一个人,不是吗?如果冰儿也在这里,那我哪里都不会去了。”
“是姬宣要求你站在他那边吗?是他主动留下你吗,还是说,这又是相公自己做的决定?”袁无功盯着我的眼睛,他要笑不笑地,声音有些冷漠,“上赶着往火坑跳,除了相公,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
不知道他是发哪门子脾气,那股尖酸刻薄劲儿又上来了,我不欲触这个霉头,安静不吱声,他突兀地发作了两句,很快就冷静下来,眯着眼打量我。
“不顶嘴,是因为还指望着从我这儿拿药?”
我诚实地回答:“是。”
他像被我气笑了,阴沉沉地默了半晌,才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直接丢给我,我忙不迭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三颗褐色的药丸。
“这种虎狼之药,三颗就已经是极限了,届时你真觉身子撑不住,就服用一颗,能保你五日行动无虞,不过越往后效果越差,若你把这三颗吃完都还无法结束一切……相公,还是惜点命吧。”
顾不上他语气里的讥嘲,我珍惜地来回抚摸瓶身,甚至凑过去满怀陶醉深吸了一口气——
“呕。”
捂住胸口,安静许久,我抬头道:“你放了多少黄连。”
袁无功扬了扬眉,月光下,他身染银霜,眉目缱绻深情,只听他用一种温柔得毛骨悚然的口气道:“你猜呢。”
第107章
来时花了两天,已是快马加鞭,回去只有我一人,担心我不在的时候若姬宣出了事没人替他挡刀,便连夜赶路,在第二日中午就到了京城城门,这样自然减少了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坏处是整个人摇摇欲坠,若非考虑到袁无功抠门只给了三颗药,现在就得咽一颗了。
我苦哈哈挤在进京的人群中,头上戴了顶在路边买的草帽,本来身体就虚得厉害,又叫队伍挤得呼吸不能,脸色越发青白,是个人都看得出我的乏力,大概是瞧我这模样太可怜了些,竟有进京贩物的商人主动喊我坐到他货车的货架上,靠着箱子休息一会儿。
低调行事本是我的宗旨,眼下脚踩云朵,晕得不行,完全没法拒绝这样的好意:“谢谢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恍恍惚惚坐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瘫成一条咸鱼,只差伸出舌头喘气,周围几个牵着孙儿的大娘都目露慈爱地望着我,从自己背上的行李兜里掏出糖块来喂我。
那几个孩子瞧我得了原是准备给他们的零食,都有些不服气,大概看我体虚,也没说什么,只渴望地盯着我手上的糖块,又乖巧又怯生生的,我歇息了会儿便攒出了精力,看他们那咬手指的样子可爱,不由哈哈一笑,把糖块转手掰开喂给他们,又从袖子里取出蜜肉干,这本来是我打算在吃了苦药后换口味用的,现在倒正是派上用场。
等过了门关,身上的吃食也分得一干二净,我拍拍手上的残渣,同商人道过谢就跳下车,刚想走人,刚才那几个得了我肉干的小孩子却撇开大人的手,一窝蜂向我跑来,我不明所以地蹲下身,结果被小手们不由分说吊着脖子亲热地搂了又搂,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又大声嬉笑着跑开了。
那商人正在我身边清点货物,望见这一幕直朝我乐呵:“招蜂引蝶么,小孩儿老人的你可悠着点。”
尽管是幼童,吊在我身上晃来晃去也是不小的压力,我扶着腰直起身,苦笑抱了抱拳头:“三年起步,溜了溜了。”
一路溜到李严的住处,他仿佛早猜到我会在这时赶回,派影鹰等在了门前,高大男人冷冷看了眼我,没打招呼,直接转身往里走去,跟着他见到了坐在院子里喝茶的李严,一身出尘气质的白发太史未语先笑,正是活泼泼的神情,配上他那双看穿天机的慈悲目,不觉诡异,反显出了几分促狭:“安置好那两位了?神使辛苦。”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说罢我在桌边坐下,捞起他给我备好的茶杯灌了一大口下去,李严又为我满上,问过我一路琐事后,他挥手示意影鹰下去,口里慢悠悠道:“神使吩咐我的那桩事,我已有结果了,现在要听么。”
在和寒山真人达成协议的那日,我便拜托李严替我查清“向月”为何人,虽现在转移走了谢澄,同谢从雪的约定已经形同虚设,出于保险,我还是颇感兴趣地竖起耳朵:“你说。”
李严悠然道:“神使,先别喝茶。”
“……”我看了眼手里的茶杯,放下。
他微笑起来:“据神使给出的信息,这位向月姑娘多年久居深宫,年轻时既然与寒山真人因缘不浅,大约也曾是武林中人,信息不多,我就稍微卜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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