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衡被他夸得甚是飘飘然,得意道:“那是自然,孤高大英武,福寿无双,岂是那个病秧子能比。”
“是呀。”
“所以殿下日后若真得了天下,一定会比他做的更好,对不对?”
隋衡便道,那还用说。
江蕴接着:“不过,殿下也要当心。”
“当心什么?”
“据我了解,江容与虽然福气不如殿下,但也是不容易打败的,殿下须勤勉克己,比他更有德名,更能收服人心,才能打败他,得到天下。”
“……”
隋衡阴下脸:“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江蕴慢悠悠从袖间取出一枚白色棋子,道:“我站在苍生,百姓这一边,明日,请殿下带着你的谋士与帮手,屈尊上塔,与我一战如何?”
隋衡以为江蕴只是说说而已。
没料到第二日一早,江蕴当真袍服齐整,郑重地向他下了一封挑战帖,邀请他上玲珑塔。
隋衡把人堵在榻上,占足了便宜,才挑眉问:“你故意想让孤当众丢脸是不是?”
江蕴反问:“殿下怕了么?”
隋衡自然不会怕。
隋衡虎视眈眈:“若孤赢了,有什么彩头?”
江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
隋衡眼睛一亮:“当真?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再推开孤。”
江蕴耳根一红,点头。
隋衡要先进宫一趟。
颜氏杜撰吉祥石,欲利用天谴之说谋害储君于骊山,一日之间传遍整个隋都,朝野震惊,隋帝震怒。虽然未有直接证据指向颜冰,但颜氏谋逆事实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全,无可反驳,隋帝连下数道圣旨,将两名颜氏主犯和所有涉案同党革职下狱,颜冰削职为民,禁足在祖宅中反省思过,朝中凡是与颜氏有牵连者,一律革职严办,颜氏子弟永不得入朝为官,一夕间,这个盘踞隋都近百年,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第一大豪族如大厦倾倒,轰然分崩离析。
让颜冰在祖宅中反省思过的决定,是隋衡亲自向隋帝建议的。
徐桥有些意外。
他以为,按着隋衡的脾气,一定会让颜冰付出最惨重的代价,绝不会只是禁足削职这么简单。
出了宫门,徐桥就此事问隋衡。
隋衡冷笑:“对付他这样的老狐狸,杀了太便宜了,让他亲眼看着颜氏一步步走向衰亡,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徐桥神色一凛,道:“殿下英明。”
隋都朝堂迎来真正的大清洗,但无论朝野还是民间,都能够看出来,随着颜氏倾倒,年轻张扬、野心勃勃的太子将成为朝堂上真正一言九鼎的存在,左右这个国家重要决策。
宫门外,隋衡与即墨清雨正面遇上。
即墨清雨依旧对隋衡没什么好脸色,冷哼声,甩袖便走。
隋衡忽道:“左相留步。”
即墨清雨皱眉停下,问:“何事?”
隋衡来到他面前,沉默片刻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俯身,朝他轻施一礼。
这一礼的含义,不言而喻。
即墨清雨愣了下,继而板着脸道:“殿下大礼,老夫受不起。”
“殿下也不必来谢老夫,要谢,就谢老天爷,让你捡了个大便宜吧!”
他也不说什么大便宜,便带着一肚子糟心起身往前走了。
隋衡却扬起嘴角,笑了声。
想,他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是捡了个珍宝才对。
太子的一举一动比以往更加引人注目。
所以太子将上玲珑塔,挑战玲珑棋局的消息,迅速在文人士子间传开。
一大早,玲珑塔外便水泄不通,围满了人,隋都各大茶楼里甚至开起赌局,押哪一方会获胜。
万众瞩目中,年轻俊美的太子殿下带着麾下一众手谈高手,浩浩荡荡登上了高塔。
江蕴则特意和隋衡错开,晚了一刻才在十方的陪同下登塔。
这自然十分不符合隋衡的计划,按照计划,他是要在万众瞩目中,抱着自己千娇万宠的小情人一起上塔的,遭到江蕴的嫌弃与无情拒绝。
江蕴很受文人们的喜爱,所以登塔过程中,身边就围了很多学子,争着与他说话,谈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江蕴都温雅有礼地给予回答。
隋衡看得醋意上涌,直接命亲兵把围观人群都拦在半丈之外,才心情舒爽地坐到棋盘下,抬头打量起嵌在塔壁上的巨大棋盘。
陈麒也在随行之列。
此刻,也跟随着隋衡视线,往棋盘上望去。
“天下”与“苍生”分列两侧,正如棋盘上纠缠不清的黑白棋子。
江蕴缓带青衫,优雅坐在对面。
隋衡信手拈着粒黑子,起初神色散漫,看了片刻后,略惊讶地挑起眉梢,接着,露出凝重色。
他精通弈道,已然看出,这是一局货真价实,难分难解的玲珑棋局。
他惊讶,是因为没想到小情人真的只用一夜时间,便布出这样一个极尽精巧智慧的棋局,以至于他打量着这难解的棋盘时,忍不住生出一股怜爱。
凝重,则是因为以他眼下的水平……可能真的解不出来。
但解不出一个棋局而已,隋衡并不觉得有什么。
他更担心,晚上的彩头要没有了。
隋衡手握棋子,陷入沉思。
江蕴视线忽一扬,落到陈麒身上:“陈军师如何看待天下与苍生的关系?”
弈前对答,是名士文人间很流行的一个环节。
陈麒正沉浸在棋局中,闻言,微微拧了下眉,不知江蕴突然向他发问是何意。顿了顿,他正色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没有苍生,便没有天下。”
“那若有一日,君王私欲越过苍生,妄图将天下变成一人之天下时,陈军师以为该如何?”
陈麒道:“作为臣子,自当直言相谏。”
“那若臣子的私欲也超过臣子的本分呢?”
陈麒终于抬眼,与江蕴对视。
好一会儿,他道:“那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江蕴一笑:“希望陈军师,能记住今日之言。”
陈麒皱眉。
明知江蕴故意当着隋衡的面挑拨,又无法说什么,只能咬牙忍下。
江蕴恍若未见,依旧温温雅雅的问:“那依陈军师看,这下一子,应当落在何处?陈军师才高八斗,乃昔日江南第一文章高手,想来,一定可以破我这一局的。”
陈麒脸色越发难看。
因他将所有心血精力都用在了钻研文章上,虽然也精通弈道,但远算不上手谈高手,今日过来,也不过是作为谋士随行而已,并未打算下场。
对方却上来就揪着他不放,显然是故意报复针对。
陈麒暗暗捏紧拳,落在江蕴身上的视线,越发阴冷。
江蕴:“莫非,以陈军师的惊世才华,竟解不出这小小棋局么?”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落在陈麒身上。
陈麒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一个月前的那场流觞宴上,他屈辱地跪在水榭前,周围无数或探究或轻蔑或嘲讽的目光刀子般落在他背脊上,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味到过这种感觉。
自从来到隋都,虽然计划屡屡遭到破坏,可隋衡对他的信任并未消减,甚至已经为他拟定好了一个重要职位,昔日那些看不起他的江南名士公卿,全都上赶着巴结他,讨好他,他在隋都的仕途堪称扶摇直上,前路光明,一片平坦。
可偏偏冒出一个楚言。
在他最春风得意时,以这种方式当众羞辱他。
陈麒几乎要掩藏不住眼底的阴鸷。
但他知道,这种关键时候,当着隋衡这个新主君的面,他绝不能有任何一丝失态。
他迅速恢复了冷静,道:“公子言重了,玲珑棋局,世间勘破者能有几人,陈某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冒犯。”
江蕴没再说什么。
看向仍在拈着棋子沉思的隋衡,问:“殿下想出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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