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说到底,隋衡从来不是顾忌名声之人,这一仗如何打,几乎全凭隋衡个人意志来决定,隋衡若执意开战,别说一封战帖,就算十封战帖,此人未必会理会。
“莫非,是咱们以往对这位隋国太子有什么误解?”
云怀忍不住问范周。
昨日这位隋国太子突然撤兵,就够令人费解了,今日又接下了殿下的战帖,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范周不知内情,自然也想不明白,但也隐隐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不瞒将军,我其实更担心另一件事。”
云怀显然也想到了:“先生是怕那隋国太子记恨去岁江上之事,趁这机会,再使阴招谋害殿下?”
范周点头。
“若真按照殿下所说,两两对决,那和殿下对决的,一定是隋国太子。此人心狠手辣,虽然比试规矩是点到为止,绝不可伤及性命,可万一他就是罔顾规矩,针对殿下,可如何是好?而且……殿下近来一些行为,也很奇怪。”
云怀忙问何事。
范周道:“昨日殿下独自出城后,曾让公孙羊交给我一个匣子。公孙羊说,那里面是殿下写的一些锦囊,等这次大战之后,再让我打开看。你说,殿下无缘无故的,为何要留那么多锦囊给我?殿下昨日瞒着你我,独自出城见隋国太子,是不是……”
范周有些不忍心说出来。
人人皆知,因为那次江上会晤,隋国太子恨殿下入骨,甚至还放出狠话,要将殿下剥皮抽筋,生啖殿下血肉。
殿下这时候与隋国太子约战,岂不是羊入虎口,以身饲狼么?
云怀听完,也长眉一拧,跟着担忧起来。“那该如何办?如今战帖已下,隋国太子也已接了,是万万没有反悔余地了。”
范周道:“殿下看似脾气温和,实则刚强果决,极有主见,既是殿下认定的事,便不可能再有更改余地,还是先备战吧。”
此事传遍两国军中,午时一过,双方将领便在各自统帅的率领下如约站在了比试场上。
武将之间的比拼,无非是弓马骑射之类,只要场地够大,能跑开就行,唯一需要提前准备的就是箭靶。
暮云关上站满士兵,隋军那边,所有下属国国主公卿亦过来观看比试。陈国国主罕见的垂头丧气,顶着两眼乌青。
卫国国主卫涟问:“陈兄这是怎么了?昨夜一夜未睡么?”
卫涟没有参加过去岁隋都的那场春日宴,不识得江蕴,自然也不知道内情,陈国国主却是知道的。陈国国主生无可恋的叹口气:“寡人这次,恐怕是真要穷途末路了。”
卫涟不解:“陈兄何出此言,依我看,今日比试,殿下必胜无疑,江国太子,怕没什么希望。”
陈国国主用一种无知的眼神望着他。
“你懂什么,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日后,你我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我劝卫兄,还是趁早给自己谋条后路吧。”
卫涟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便问站在另一边的姜玉屏:“姜兄,他这是怎么了?”
姜玉屏转动着手中扳指,没搭理他。
陈国国主见了,心想,他姜玉屏做过的那些事,可比他严重多了,便凉飕飕道:“如今,大家都是那秋后的蚂蚱,谁也不比谁高贵,还摆谱给谁看呢。”
这时,对面城门楼上忽然响起一声铮然琴音,声音缠绵悱恻,如同恋人之曲。卫筠站在卫涟身边,闻言微微惊讶。
“洛凤君?他也在暮云关?”
旋即奇道:洛凤君何时开始弹如此黏腻的曲调了?
两国太子亲自参战,比试场地自然不能太寒碜,坐席和茶水糕点都有。只不过泾渭分明,分列两边。
江蕴刚展袖坐下,隋衡便大摇大摆从对面走了过来。
范周云怀等心腹立刻目露警惕。
比试尚未正式开始,这个隋国太子想干什么?隋衡视众人如无物,直接来到江蕴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罐,递了过去。
江蕴接过来,打开一看,一怔,竟是一小罐糖渍梅子。
徐桥坐在对面,忍不住抚额,露出没眼看的表情。江国一干谋士将领也全部愣住,旋即以更加警惕的眼神看向隋衡。
隋衡道:“尝尝,这可是孤特意从骊山采的。”
江蕴便真拣起一颗,放进了口中。
范周:“……”
范周微微变色,道:“殿下!”
对方品行实在太恶劣,且恨殿下入骨,他害怕对方下毒!
江蕴朝他轻扬嘴角,道无妨。
范周便上前一步,挡在江蕴面前,正色看着隋衡道:“殿下好意,我们殿下心领了,但我们殿下,与殿下并无深交,以后,还请殿下自重,莫要再行如此唐突之事了。”
第一轮比试射术,双方大将轮流上场,每人十箭,箭需于百步外先穿过悬于半空的铜钱,再射入靶心,中靶心数量最多者胜,若平局,则加试。
想要完成同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即使是擅于骑射的青狼营猛将,也经常遭遇失手。几个回合下来,云怀以六靶的数量暂时领先。
云怀昔日在军中便有神射之名,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
下一回合,该隋军大将上场时,隋衡忽然命人取来弓箭,道:“孤来试一试。”
隋军众将发出喝彩声,江国众将则心弦一紧。
隋衡昔日夜逐沙奴首领,并于乱军中一箭射穿其头颅,并直接令其脑浆迸裂的事迹一直流传在江南江北各国。去岁江上会晤,范周和云怀等心腹也是见识过对方狠辣箭术的。
隋衡若参与比试,必会对江国这边造成很大压力。
隋衡握着弓,不紧不慢站定到距离箭靶百步的位置,弯弓搭箭,“嗖”得一声,只闻一声刺耳锐响,那利箭登时化作一道残影穿过铜钱方孔,没入红色靶心内。
隋衡只射了七箭就收了手,七发七中。
他收了弓,目光暗沉沉,额上也出了层薄汗,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吩咐负责计数的士兵:“这七箭,记到容与殿下的名下,算是孤送给他的见面礼。”
两边将领都露出惊愕色。
隋国众将不解,江国众将更不解。
范周则以更加警惕的眼神看着隋衡,如同看心理不正常的变态。
他现在严重怀疑,对方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
第98章 暮云鼓响2
“殿下,这……”
范周询问江蕴的意见。
日照关山,晴空万里,年轻的太子缓带青衫,轻轻一笑,道:“既是隋国太子殿下心意,孤收下了,替孤谢他。”
“是。”
范周立刻命人去传话。
范周特意将公孙羊叫了过来,让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江蕴身边。
公孙羊武艺高强,且视隋衡为仇雠,听说对面隋国太子可能对殿下意图不轨之后,立刻双目锐利如电,密切关注着隋衡一举一动。
隋衡头束抹额,伸着条大长腿,懒洋洋坐在徐桥身边,问:“孤看起来有那么像个登徒子么?”
徐桥一言难尽看他一眼:“殿下以为呢?”
以前骂人家丑八怪伪君子,现在自打见了人家真容,就总无缘无故总往人家太子跟前凑,若他是江国那边的谋士将领,也得防贼一般防着。
徐桥说完,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转头一看,才发现隋衡眼睛竟有些发红。
徐桥愣了下,问:“殿下怎么了?”
隋衡嘴角笑意消失,道:“孤心里有些难受。”
“方才,孤看到……他是用左手拿的梅子。”
徐桥再度一愣。
旋即反应过来什么。“殿下是指,江国太子右臂的旧伤……”
隋衡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但徐桥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隋衡幼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颜氏阴影下,因为颜氏控制,连一匹自己喜欢的马都无法做主,所以后来少年掌军,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中立稳脚跟后,对于自己喜欢珍视的东西,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控制欲。用皇后的话说,就是狼崽子护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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