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麒被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卫筠等了许久,才等到和陈麒喝酒的机会。
陈麒道:“子卿似乎有些憔悴。”
卫筠苦笑:“我如今阶下囚一个,哪里如骥才一般仕途畅达,扶摇直上。日后在隋都,还仰仗陈兄多多关照。”
陈麒说一定。
卫筠知道这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因为想要讨好陈麒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私下里一定会送金银珠宝或其他好物给对方,而他什么都没有。他的叔叔巴不得他死在隋国,好名正言顺的扶自己儿子上位。又有许多公卿来敬陈麒,卫筠只能先退下,坐回席上,见和他紧挨着的洛国世子洛凤君一袭白衣,面容冷傲的自斟自饮,对周遭热闹视而不见,便问:“洛兄不去交际一下么?”
洛凤君不屑冷笑:“一群沐猴而冠的无耻之徒而已,有什么值当交际的,我怕脏了眼睛。”
卫筠:“……”
卫筠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同时不理解,眼下已经到了如此境地,洛凤君怎么还气性如此大。他知道洛凤君以前就瞧不上陈麒,可陈麒今非昔比,洛凤君此举,未免有些不知变通。
这时前头忽传来一叠声的“参见殿下”,隋衡回来了。
他一身玄甲,乌发以墨冠高束,凤眸张扬,挺拔俊美宛若天神,光是往那里一站,就极有压迫力。
几个下属国的国主先迎了上去。
寻常公卿则俯身行礼,不大敢正视他。
隋衡笑着拍拍陈国国主的肩:“几日不见,国主红光满面,脸也肥胖了一圈,莫非有什么喜事?”
陈国国主狠狠一抖,顿时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姜国国主姜玉屏则亲手倒了一杯酒,奉给隋衡,隋衡接过,并没有喝,只道:“姜国主献上的那支水军极好,改日和孤一起去校场上观摩观摩如何,看看孤调教的成果。”
姜玉屏知道他治军严厉,练兵手腕狠辣,恐怕瞧不上他们姜国自己训练出的士兵,定是要狠心重新打磨一遍的。
便恭谨笑道:“下臣荣幸之至。”
隋衡已经三年没有参加春日宴,北方诸国的国主自然也迫不及待的凑着往前,向他敬酒。一人道:“明日比试,殿下手里可还缺人?下臣这里正好有几个角力高手,可以交由殿下差遣。”
春日宴设大小二十多类比赛项目,参赛者基本上都是代表各自国家出战,各国擅长不同,有擅长文类项目,有擅长武类项目。即便是隋国这样的宗主国,也罕少有同时拔得所有项目头筹的情况。
另一人立刻乐呵呵接过话头:“殿下手下青狼营里,猛将如云,哪个不是角力高手,还用得着你那些歪瓜裂枣?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别又跟去岁一般,双手空空的回去。”
“殿下。”
徐桥悄悄走过来,低声道:“颜相方才命人送来了今年所有参加春日宴六艺比试的颜氏弟子名单,说请殿下过目。”
这几乎可以说是主动示好了。
颜氏子弟几乎占据着隋都文人圈半壁江山,有了颜氏子弟参赛,六艺类比拼,太子府就算不能拔得所有头筹,也能拿下至少一半的魁首。至少文章一类,不会落入外姓之手。
不料隋衡轻扯了下嘴角,淡淡道:“不必了,告诉右相,承他好意,今年参赛人选,孤另有安排。”
徐桥一愣,一下没明白他话中之意。
隋衡:“今年,孤不用颜氏子弟。”
“这——”
徐桥转愣为惊。
不用颜氏,这如何使得!
徐桥不得不顶着危险劝谏:“殿下如此公然和颜氏作对,对殿下没有任何好处。属下知道,殿下还因着三年前的事情记恨颜氏,可春日宴直接影响到殿下的威望与威信,不可儿戏呀。”
而且,殿下此举,几乎等于变相地把颜氏推回给文官集团了。
文官们本就对殿下不友善,若无颜氏那些门生故吏从中缓和,殿下的名声得臭成什么样儿!
“孤没有儿戏。”
“孤只是要让颜氏知道,在这个朝廷里,谁是君,谁是臣。”
徐桥还是觉得隋衡太过意气用事,可徐桥不敢再劝。
因隋衡素来一言九鼎,甚至称得上独断专横。徐桥有些发愁,隋衡这一个决定,将引发何等风波。
“你去将陈麒叫来。”
隋衡吩咐。
徐桥苦着脸领命。
“今年春日宴六艺比试,军师有几分胜出把握?”
将陈麒叫到跟前后,隋衡直入正题的问。
陈麒隐隐有些预感,谨慎地答:“臣自当全力以赴。”
“孤不不仅要你全力以赴,孤要军师,必须胜。”
夜色静谧,此声犹若惊雷。
陈麒于这无声惊雷中慢慢抬起头。
隋衡道:“今年,孤的太子府不用颜氏子弟,军师便是孤看中的最佳人选,只要军师能为孤拿下一半文类项目头筹,日后,军师便是孤的股肱之臣。”
“还有,孤需要军师用最快的速度,为孤招揽一批人才,出身不限,门第不限,能成为孤左膀右臂的人才。”
城府深沉如陈麒,也不免愣了下。
陈麒已经深入研究过隋国朝堂中文武对峙情况,猜测到隋衡可能会和颜氏决裂,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陈麒同时也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继陈都投诚后,又一次更高更迅速的一飞冲天的机会。
他拱手垂袖,长揖到底:“殿下既信臣,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第29章 春日集宴4
陈麒虽然在隋衡面前信誓旦旦做了保证,但他深知,想要获胜并不容易。
春日宴由颜氏筹办,春日宴六艺比试的评审官,有一半都和颜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太子府和颜氏公开决裂,作为太子隋衡参赛的他,必将被那些评审官针对。想要赢得比赛,他必须保证能得到另外一半评审官的全部认同。
而另一半评审官,基本上都是即墨清雨门下弟子。
即墨清雨出了名的清流,纯臣,六亲不认,其门下弟子秉承师志,也是出了名的只认才华不认人,即使在清流派文官和隋衡这个太子矛盾冲突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那些弟子也从未在春日宴上刻意给颜氏子弟使过绊子,他们甚至都很欣赏认同颜齐的文章,连续多年将文魁之名送到颜齐手中。
陈麒努力勤勉,虽然并不怀疑自己在文章上的才能,但颜齐是江北第一文章高手,家世显赫,少年成名,在隋都威望很高,一直被赋予文学天才之名,而他的影响力主要在江南,文章在江北诸国的流传度远不如颜齐广。
还有一桩无法与外人道的。
他容貌不及颜齐英俊潇洒,名士风流。
这个时代,人们对容仪看得很重要,朝廷在选拔人才时尚要把“容仪”作为考察标准之一,同样水平的两篇文章,长相优越的,更容易获得评审官的高分。
俗称看脸。
陈麒此前拜读过颜齐的文章,行文瑰丽,词藻华美,又能言之有物,笔力深厚,的确是个很有竞争力的对手,担得起江北第一文章高手的美名。
颜齐受江北名士青睐,在评审官那里有天然好感。
想要赢得颜齐,他需在实力上有碾压对方的优势。
这是一场难打的硬仗,也是一场豪赌,一旦赢了,他也将获得真正一飞冲天的机会。
“右相。”
将心腹将太子的原话传达给颜冰时,几乎不敢看他的脸色。
颜冰本坐在椅中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问:“他当真如此说?”
“是啊。”
心腹也颇感意外,虽然太子军功累累,靠武力称霸朝野,可一个成功的储君,是离不开文官辅佐的,心腹实在不明白,太子哪里来的底气与颜氏决裂。
颜冰神色倒算平静。
“雄鹰长硬了翅膀,想自己飞了,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世人一般只能看到那只成功冲出悬崖的鹰,而看不到成千上百只在崖底摔得粉身碎骨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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