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将兵在他们路过时都跪了下来,武大帅的身体众所皆知的不好,只是具体不好到什么阶段并没人知道,可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面如金纸的老人,闭目安静的躺在软榻上,一旁守着的是他的儿子。
围拢来的百姓懵了,本来还在低声抽泣的声音陡然断了,整个街巷落针可闻,俱都张着嘴震惊的看着出现在人前,不再生龙活虎的武大帅。
他们被关在西炎城内,并不会有人告诉他们,实际上的武大帅身体到底如何,便是城门打开那会儿,武大帅也是精神抖擞着骑着进城的。
幺鸡把凌嫚背在肩上,骑了马跟在马车后头,望着沿路注视着他们出城的百姓,望着满城硝烟过后的荒凉,更与眼里乘了悲伤的凌湙对视上后,有种想吼一嗓子打破这种沉痛气氛的冲动。
他不想看到凌湙难过,也不想看凌嫚人事无知怎么也摇不醒的样子,而面对明显病重难回的武大帅,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令他想到了曾也这么躺着躺着就离开的蛇爷。
凌湙在维持秩序的兵阵里看到了头上裹着伤布的宁振雄,他坚毅的眼神里透着被战事洗礼后的成熟,整个人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刀般,凌厉又锐气,杵着长枪阻挡着身后拥挤而来的百姓,身形不动的和左右战友将路形让出来,没有盛气凌人,也未有仗势欺人,对上凌湙投过来的眼神,更挺了胸膛直了肩背。
“受伤了?”
宁振雄没料会得到凌湙关心,顿了一瞬才想起来回答,“不碍事。”
陈奇章见凌湙停在了宁振雄面前,忙小跑过来低声道,“是我带他来的,这小子守了五年城门,心性炼的很不错了,我就……”
凌湙没作声,只抬手拍了拍宁振雄的肩膀,“回城去找甲一。”
宁振雄一瞬间失声,后尔红了眼眶,并腿立刻行了个军礼,“是,我……我一定努力……不、不让五叔,祖母失望……”
凌湙看了陈奇章一眼,摆了摆手,“舅舅无需如此小心,南城门那边就交给你了,临夜记得放一个小口,别惊动太多人。”
陈奇章点头,“知道,我会看着时辰把人放出去的。”
这是走前替萧婵开的后门,以便她能顺利的将姜天磊带出去。
武大帅却在被搬动间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绚丽的晚霞,整个天空有一种被水洗过的清澈,最后一缕阳光依然刺人眼,他眯着眼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末了长叹出声,“真美!”
凌湙与武景同并列站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们这就回去,父亲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武景同嘴唇抖的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更不敢张口,生怕一出声就是破碎的呜咽,连同守在另一边的几名副将,都忍红了眼眶,悲伤的看着没了气力的大帅。
其实大家都清楚,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极限了。
他努力忍着没在入城时倒下,却终没撑到扫尾清点结束,他最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可却不得不借着天光尚有一丝余亮赶路,终究还是让满城的百姓,看见了他的孱弱。
武大帅转动着眼珠子,脸上是一派慈和,边点头边微笑,“好,好,你办事为父一直放心的,景同啊,陪为父再走一程,小五,你也上来车上坐坐。”
凌湙点头,撑起笑道,“好,整日里骑马迎头一脸灰的,今天也借着父亲的光,坐一坐马车。”
武景同扭了脸狠狠抽了一下鼻子,转脸就展开一个笑来,“哎,有车坐谁还骑马啊!”
武大帅望着二人摇头,想动一动手,却没力气抬起来,叹道,“都别笑了,一个个笑的比哭还难看,为父还没走呢!收着眼泪等我走了再哭,呵呵,为父这也是载誉而归,喜丧啊!”
“父亲……”武景同彻底绷不住了,扶着车架子就跪了下来,嘶声泣道,“别这样说,父亲,回了家就好了,回了家咱肯定就好了。”
他一哭,武帅府众人全都没绷住,一下子全扑倒在地流了眼泪,而周围的百姓被这凝重的气氛一激,猛的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就慌了,挤挨挨的就要往前凑,“大帅……大帅……”
幺鸡横刀立马,瞪眼怒喝,“都不许再往前挤了,左右听令,维持好你们的方阵,若叫人群冲撞了大帅,我的刀会立刻让你们正法当场,竖起你们的刀兵,安静的送大帅出城。”
他近些日子一直在城内活动,认得他的人不少,虽然后来知道他是卧底来的救星,可连击杀几十名巴图的胜迹,仍叫人对他生存畏惧,一出声,便比宁振雄等人更具有威慑力,周遭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被冲撞歪斜的队伍也恢复了秩序。
凌湙对着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大帅喜欢听你在军武大比中的歌子,你给他吼一嗓子听听。”
幺鸡抿了唇点头,冲着大帅弯腰拱手,“大帅想听,这一路属下就专给您唱,喜欢听啥就唱啥,随便点,所有歌子我都会。”
武大帅招招手,幺鸡立即驱马上前,就听他道,“那就吼那个少年说吧!朝气的很,本帅很爱听。”
幺鸡很响亮的应了一声,“哎,这歌子是我们的战歌,咱们边城军人人都会唱。”
说着勒马转身,抽刀向天,吼声震天,“所有边城军,全体都有,唱少年说!”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自有少年狂,身似山河挺脊梁,敢将日月再丈量……披荆斩棘谁能挡……不负年少……
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上,一群震天伸脖颈怒吼的热血儿郎,对着大地许愿,道出的不屈与坚毅,让惊惶不知所措的百姓渐渐定了心,也让红了眼的将士们重新燃起了希望,竟渐渐跟着一起吼了出来,“……披荆斩棘谁能挡……”
武大帅跟着节拍击掌,满眼欣慰,边听边点头,“是这个理,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和决心,好、很好!”
凌湙笑着点头,“是,您说的很对,那咱们启程?”
武景同握着另一侧武大帅有些冰凉的手,尽管有暖壶,可气血不足的人是怎么都捂不暖的,武大帅的身上还是不停的在失温,手凉脚凉最明显,可能唯一有的热呼气全集在胸口上了,“父亲,您别睡了,跟我们说说话,您不是老爱说我们不听教导么?我现在爱听了,您说,我保证这次一定不跑。”
武大帅点头,果真开始了往日一模一样的教导,在前后两万骑兵的护送下,一路出了北门,抄鬼雾碑林那一条近道往边城,过凉州入并州府回衙。
西炎城渐渐被抛在了尘烟里。
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在武大帅回并州府的半途中,就送进了京,而此时,北郊行宫里的陛下已不见了踪影,太子正焦头烂额的忙着找人,捷报传进京时,他不但没有半点喜悦,竟觉得有被羞辱到,一把接了急信就撕了个粉碎。
连请功的奏封都没看,踹了来报信的御麟卫,指着脸色各异的朝臣怒吼,“不是说他快死了么?死人怎么还能把西炎城破了?哼,那个老匹夫定是和……和父皇一样,都在耍着本太子玩……”好悬没把皇帝叫成老不死的,噎的太子脸色涨红又煞白,更气的慌。
那被踹的御麟卫是个殿前侍卫长,本身能近皇帝身的殿前侍卫身份都不低,接了这捷报满以为能趁兴得赏,结果却得了一脚踹,当时低了头跪地请罪,那埋着的脸色就变了。
愤恨又厌嫌,满眼藏着对上位太子的鄙夷,捏紧的拳头全是止不住的气恼。
太子还在愤声疾色,指着殿前闻声而来的大臣,咬牙下令,“让他立刻带兵去剿老六,不是能打么?老六挟持皇父意图不轨,令他去解救皇父危难,届时一并进行封赏。”
便是一向打压北境武帅府的那一帮大人,都惊的瞪了眼,闻关莫三人,都无了个大语,哑了声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最后还是黄铭焦弱弱的提醒了一句,“殿下,礼部一行人死了剩五个……”意思是你这旨下下去,都没人敢去宣,谁特么嫌命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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