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湙一拜而起,上前扶起腰弯的快触地的薛维,一时竟有些失笑,“先生何故如此,错便错了,知错而改是正当,我又非刚愎自用者,既知错,便当认错,先生该受此一礼,亦无需谦辞,咱们共事多年,名为主从,实为挚友,话说开,理辩明,方能长久,先生以为?”
薛维抬头,眼眶泛红,头更频频直点,“是极、是极,老夫这又犯了谄媚虚伪的毛病,该罚、该打,呵呵!”
凌湙将人扶引回座,自己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笑着摇头,“先生又说笑,真谄媚虚伪,便当明哲保身,又何来招惹我气怒一举?这是臊我冷待你几日的仇呢!”
薛维哈哈大笑,冲着凌湙拱手,“主上大义,是我们当属下的福气,没有仇,只有感怀。”
这就是他,以及其他人愿意留在这荒凉贫瘠地的原因。
一个明理,知对错,肯悔改,并不为脸面而罔顾属下情理的人,是比任何金银聘金,更容易笼络人,为其效命的可贵品质。
为凌湙做事,从不用担心,因为“违逆”二字而丧命,只要理由正当,待他回过味后,都会得到诚恳的反醒之言,折节赔礼之事在别的主子心里,会成为丢份耻辱之举,但在凌湙这里,只属平常。
因为他最常说的一句宽慰之言,人无完人,孰能无过?而招至所有属下,都不会违心的遮掩过失,错必究,责必追,成了凉州上下最好的纠察美德。
二人把臂言欢,帐内氛围回暖,虎牙忙又开了火炉煮茶,颠颠的忙着往茶盘里添点心等物,酉一也把着刀柄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心放平。
凌湙将桌上刚得的信报拿来递给薛维,捻着茶盘里的椒麻薯蓣嗑,这是左姬燐特意给他稍的小零嘴,知道他爱这口,每年秋季收薯蓣的时候,都会给他炒上几匣子,润肺清火。
薛维则将粮草账目送至凌湙手上,二人便各自翻着手中东西,静谥的帐内只余茶香袅袅,半晌都无人声,直至各自看完后,方开口讨论。
凌湙将账目递回,敲着桌几道,“将士饮食这块无需减省,带来的肉干中晚餐皆可用,混着油豆干煮食,并损耗不了太多,咱们吃的起。”
薛维点头又摇头,“凡兵出动,粮草皆亏巨,若主上此次能一举收复荆北,拿到平州与藓州的治理权,那新增的两地,必有百姓等待救助,所需消耗必然是个大数字,属下也是未雨绸缪,怕这即将入冬的时节,叫主上还要为那些多增的人口烦忧,若是临春收复,还能指着下一个秋收,可这冬日霜寒雪重,衣食住宿,哪样能省?京畿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大帅那边……”得看武景瑟能不能在冬日之前,将帅府市工司那帮人治好,否则想要粮草支持,也是很困难的事。
凌湙讨厌与那帮人掰扯,他们又何尝愿意与那边打交道?不过都是看在大帅府的情面上,暂时忍耐罢了。
“先生所忧并非无由,倒是我没早先支会,粮草方面早在我欲动兵之前,就去了信给齐渲,江州那边每年要往荆川输送大批粮食,我让左师傅去信老家,通过齐渲向江州购入大量米粮布匹,近日就该转运到凉州了,所以,先生无需忧心后续不够的问题,放心安排好军中供应就是。”
左姬燐出自荆川,荆川山地良田稀少,江州充足的粮场,一直都是荆川主要的供粮地,凌湙让左姬燐去信给老家的族长,以民乱裹挟饥荒为由,出了大量钱财,从江州内购军中所需,且有齐渲作为中间人,倒是做了一场瞒天过海计。
薛维听的眼亮心喜,立刻起身冲凌湙下拜,“主上深谋远虑,是我等部属之福,亦是治下各将士百姓之福,主上……”
凌湙忙扶其臂叫起,“先生无需如此,都是我应当的责任,总不能光顾着打地盘争人口,却不管肚腹之欲吧?皇帝不差饿兵……呃,这个……想让马儿跑,就得先喂草,咱们不差饿兵……”
没说完,两人就都乐了。
尔后薛维才说起了信报上的事,“掣电行动挺快的,江州兵居然真的靠了岸,入驻进了南川府,只可惜了那些船,竟是一艘也没能囫囵个的留下,江州这次带兵的将军,是个有脑子的,竟然知道拆船毁帆,不给朝廷留一点可窥探船只结构的机会,也是谨慎了。”
凌湙缓缓摇头,声淡而冷漠,“有没有可能,这就是江州那边的策略呢?不留片甲痕迹给人查,朝廷只要过不去江,那边就永远归他们管,多少年了,各路巡按史去江州,名为考察监管,实际做了什么谁知道?连来接他们过江的船都出自江州,朝廷在水路上根本没有半点优势,花的大价钱造的所谓龙船,呵,过江心便散,两岸百姓皆传江州有水鬼护佑那鱼米之乡,可真实情况,不过是江州那边,将泅水极好的人聚在一起,伪做水鬼凿穿了船底,使船沉在了江心,弄鬼了这些年,谁是傻的么?只不过朝廷丢不起那个人,便一直任由这种荒谬之言发散,搞得江州自己都觉得天王老子般,近些年越发的不将朝廷放眼里,若不是为了消耗过剩的米粮,你看他们愿意往江这边送一颗米么?就这,还是抬了高于本地六七倍的价钱才肯卖的,若说是我北境购粮,更抬了十倍多的价钱才肯交易,哼,早晚有一日,我得端了江州。”
没有什么是比一个主上,拥有无限的征伐之心,更令部属高兴的事了。
薛维又立即起身下拜,兴奋道,“待主上收复回平、藓二州,属下等定再追随主上脚步,攻往江州。”
凌湙点头,声音阴郁愤懑,“总有一日,我得让他们把坑我的银子吐出来,平了两边米粮价格的虚高不等,江州豪硕,哼!”
薛维眯眼,这主上的意思好像与他想的不一样?算了,没关系,等真到了那一日再计较,先顾好眼前事。
武景同那边在路程延了日后,也扎在了荆南线上,通过酉二往凌湙这边传了信。
凌湙捻着盖沿抹着盏内茶沫,轻声叹道,“大帅不听劝,身体刚稳定能下榻,便亲往灾地安抚,十室九空,皆余老弱,形势极惨烈,而那些聚民闹事者,果然是变了节的义民,现应当该称为真正的匪患了,挟民众以为大义之举,竟意图与大帅谈判,效仿凉羌部欲割荆南线为自治城,呵,真胃口大的很,天真又愚蠢。”
荆北由很多散落的小城组成,地大人稀,一向不受朝廷恩惠,否则也不会发生割让西线给凉羌部的事,就因为不重要,无税收,鸡肋等原因,让朝中大人们生出可有可无之感,皇帝更因为还要年年往里贴补赈银,而厌极那片土地,若不是为了大徵舆图的完整性,他早将整个荆北弃了。
薛维点着信报嗟叹,“大帅仁心,竟垫了许多米粮救济那些灾祸百姓,这一趟劳心伤财,除了声名,竟是半点实际好处未得,朝廷那边持续装死,不说赈灾银,粮都无一粒,全指着大帅援手,寒呐!太令人寒心了。”
凌湙沉默,半晌方道,“这也是大帅自己的选择,他要用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逼朝廷降旨恩惠其子嗣,待到他……皇帝便是再忌惮他以及北境,在死者为大前,尤其是一位功勋贵臣的死后哀荣前,再不愿意,也会给出那一道封诰旨的。”
武景同在信中狂怒,字透纸背的力道,都能想像得到他在写信时的样子,定然是悲愤痛苦的,可大帅一意如此,他做为人子,再心疼也阻止不了。
薛维一时无言,凌湙又道,“朝中已定了监军人选,如我所料般,来的是新晋状元郎凌誉。”
这其实是个最不用担心,会出意外安排的谋策。
五皇子是铁定不会被放出京的,六皇子白表现一回,无人会将他放在眼里,都认定了他是个废子。
薛维轻声低语,“六皇子也是忍性十足,明明这些年手中积蓄了不少力量,却装的一无所有的模样,让太子及五皇子都对他失了警惕,主上,他心思如此之深,后期可控否?”
凌湙歪头瞅了眼帐外天光,暮色已浓,一日又将过去,“我并非要掌控他,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否在时机到来时,翻盘成势,麓山书院派予接触他的幕僚,近年做的非常好,倒是很替他笼了一批人,虽皆为低末小官,可聚水成江,他若真有野心,在蛰伏了这些年后,当有所得,我们只静待结果便好。”
上一篇:我成了被掉包的罪臣之子 上
下一篇:成了病弱反派的吊命人参后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