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军医垂头饮泣,扶着身旁的小徒儿,哽声道,“若非凌城主的命蛊,大帅早便……已经到极限了。”
帐内的声气几尽窒息,凌湙狠狠长吸一口气,叫了帐中一亲卫长,“派人速去催一催景同,告诉他,无论江州兵出不出,回,立刻回!”
那亲卫长立马转身,显然是要亲自去传信,凌湙却又叫住了人,“等等,我予你一封手书,你带着。”
说罢立刻来到武大帅办公的桌案前,执笔就着桌上的纸张写道,“无需攀谈,三息不出,砍姜天磊人头以警示之,速回!”
再完美的规划,都不及让他们父子有最后的相处时间好,事不圆满可以补救,人若没了,那就没了,是任何补救都补不回来的损失,所以凌湙,宁愿修改策略,都要换武景同回来。
亲卫长带着信离开,凌湙自这日起便一直守在武大帅榻边,整个营地陷入悲伤里,那些能跟来的兵将都是与大帅有着同袍情的老人,从军医处获悉大帅身体状况后,便每日趁着换防时来帐前张望,得听到今日食水无恙后,方放心离去,这样的气氛蔓延至整个平板坡,士气陷入低迷。
朝廷准备出使西炎城谈割地事宜的那队礼部官,一直被羁押在东线城,让作为监军的凌誉招待,两边都算得上是朝廷中央官,见了面就开始互相打探消息,凌誉前遭刚受过惊吓捶打,有些话便不敢说,只捡着能讲的虚客套,那领头的礼部侍郎捏着圣旨无所适从,只好发了加急快马回京询问,结果得到一个见机行事的回复,愣没接到回京复命,撤销旨意的话。
凌誉这里却收到了闻关二人的信息,两人就捷报和噩耗在时间上打卡,结果让朝廷搞了乌龙的事询问细节,言语里颇有斥责之意,尔后又在信的末尾让他去与凌湙结交,竟有争取其为臂膀之意。
便是自觉脸厚心黑之人,此刻都禁不住为这封信上透露的意思脸红。
到底是什么样的面皮,才能想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拉拢、争取,是发生在双方互无龃龉,或无利害之争的前提上,而他与凌湙,从掉换身份那日起,便成了永远不可能把臂言欢之人,别说与之套交,就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一条道走到黑,才算是有骨气。
凌誉跟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直接将信丢进了火盆,气的一张脸煞白,咬牙切齿的咒骂,“早前怎么不想着化干戈为玉帛?呵,现在看人厉害了,有本事了,掌兵权了,就知道上杆子扒了,可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要理你?结仇的是你,要建交的也是你,合着天下的理都该站你?什么东西?你们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了?叫我去套交情攀关系,想屁!”
他气的当天连那群礼官都没见,心情梗塞的只觉前途灰暗,连凌湙派人来叫他,都恍若未闻,硬是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一时心慌的以为信中内容被窥,现在人家来找他问罪嘲讽来了。
等到了凌湙面前,才悠然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找他来,是想通过他劝解那队礼部出使官员,让他们配合一下他的攻城计划。
“我……不能保证他们肯答应,但我可以试试,我愿意试试……”生怕错失了讨好的机会,哪怕心里明明很害怕,脸色也已惊吓至惨白,凌誉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在主帐侧案搭了个桌面办公的凌湙,甚至连头都未抬,“他们本来就是朝廷派来与西炎城谈割地讲和的团队,入西炎城就是他们此行的差事,无关东线城以外的地有没有陷落,这个西炎城他们必须进,我让你劝他们,只是不想派兵逼着他们进,同朝为官,那样弄大家面子都不好看,他们若识趣,就该懂什么是正确的选择,至于你……做好你监军的职责,适时的往京里送信就成,凌誉,想恢复身份摆脱控制,就努力不让自己陷入他们为你营造的假象当中,看看当今的三位皇子,你还想要往那个囚笼里钻么?”
凌誉张了张嘴不说话,好半晌才道,“陛下被太子送去行宫了,说是那边宜修身养病。”
这是之前那封信上的内容,凌誉觉得应该给眼前的男子说一声。
却不料上首之人并无意外之色,只抬眼瞅了他一下,点头,“我也刚收到消息,太子孝行感天动地啊!”
陛下没死,太子就没法登大宝,留在宫中,又必须日日去请安作样子,于是,咱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直接将人移出宫,以养病之名,将堂堂的万岁搬到了北郊行宫,
这下子,整个皇宫终于唯他独尊了。
凌湙叹息,“蠢,竟世所罕见,也不知他身边都招的什么酒囊饭袋,竟不知将人饵控在手里,移出宫放去北郊,嗤,亏他们怎么想出来的!”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你暗搓搓弑父上位,都比将人撵出宫叫人刮目相看,有雄心没雄胆,活该等着翻车。
见凌誉一副懵懂样,凌湙便将桌上刚收到的线报递给了他,“看清楚,记下来,回头当做自己窥探到的情报往京里送。”
凌誉疑惑的将信纸接过来,只见上面一行小字清楚写道,“六皇子聚本族乡里,以及周边两区富绅,同被贬回宗的杜将军一起,将举清君侧之旗,向京中讨伐。”
……
……
凌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手中的信纸真实存在,他甚至往前贴近,恨不能将眼睛钻进信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抠,最后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六皇子这是旗帜鲜明的开干了。
他哑然望向凌湙,“您……叫我泄露消息?这么做的目地呢?”
凌誉并不意外眼前人有另外的消息渠道,连凌彦培在冷宫中的行止,他都能知道,可以想见这人的消息网已经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凌湙伏案处理了半天公务,此时方得舒展,伸直了腰背倚在靠枕上,闲适的放松自己的肩臂,“你那两位老师不是一直在为你的事寻找机会么?喏,这就是了。”
凌誉低头,对着信纸上的内容,再回想凌湙之前的话语,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震惊抬头,“您是想通过我,向六皇子泄密?”
或者说,是想通过闻关二人,间接与六皇子接驳。
皇帝在宫外,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抢人的时机了,太子走了一步昏招,却正好送了闻关一招好棋,只要让六皇子将皇帝“偷偷”接走,这个清君侧的大旗就更理直气壮了。
凌湙当然也可以通过手段往六皇子耳中递消息,别的不说,就杜曜坚就是现成的人脉,可如此一来,就让闻关二人白得了这份便宜,事后若曝光出来,二人直接能摘的清清白白。
所以,凭什么呢?该惹一身骚的就该往水里跳。
凌誉想通了关节,眼皮子嗖嗖直蹦跶,不自觉的便垂了手站直,低声应道,“是,回去我就往京里送信,您……还有什么吩咐?”
凌湙抬眼直直的盯着他,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透过他在看向背后推手,“弄权弄到我头上,也是时候该尝尝反噬之威了。”
等我做成你们与六皇子内外勾通的证据,我倒要看看,你们要如何在太子的屠刀下狡辩。
凌誉一身冷汗的回去了,待到他将凌湙的意思转达给那群礼部使官,想当然的遭到了他们的反抗。
而清醒过来的武大帅,也知道自己身体已尽末路,望着守在榻边的凌湙叹息,“叫你为难了,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是我父子二人拖累了你。”
凌湙替他掖好被角,捧着药汤侍疾,脸上并看不出重新规划策略的烦闷,似随手捻来般开口,“没有拖累,一计不成有二计,二计不成仍有三计,不过就是交换着使罢了,一个小小的西炎城,父亲无需太担忧,等景同兄回来,至多三五日,咱们就进城归府,便宜的很。”
武大帅望着他,张嘴咽下送到唇边的药汤,眉眼舒展,似真被宽解了般问,“哦?那说说,怎么的二计、三计?”
凌湙将空了的药碗放好,又招手让人将食案搬上榻,“厨下做了些好消化的东西,父亲想听,咱们就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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