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众人为什么那样惊慌?
为的就是在有武家军陈兵荆北,本该是最有保障的一道屏障,却突然狼烟四起,那是比在北境开战更为可怕的消息。
武家军都挡不住的敌骑,若真叫他们入了京畿道,国将安在?民能存焉?
所以,当礼部车马带着长达十里的绫罗宝珠,和割地赔偿的旨意,踏上求和之路时,没有人觉得这有辱国体。
但凡能被震惊到的,都还对大徵朝堂存有幻想,或是不了解现时朝堂基本格局的,反正凌湙在惊讶过后,便平静的如收普通信息一样,未作何表态和意见。
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之战,等礼部官员来后,自然会真相大白,他与其担心荆北会不会被送出去,不如担心武大帅那边会不会因此被气出个好歹。
当时逼迫乌崈图霆走北曲长廊线,一是想将武景同摘出此战关联,只要明面里显示他与乌崈图霆没遇上,那纵敌深入的罪名就扯不到他,另一个就是想保幺鸡在西炎城的安全,不能叫乌崈图霆有折返回西炎城清内鬼的时间,等到帅帐迁移至东线叛民城后,凌湙一直埋在潜意识里的规划,才破土而出,如早便拉满的弦般,终于在续满了张力后,射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箭。
他一直让武景同隐瞒,入驻南川府的江州新任将领名号,可最终还是让挂名监军的凌誉捅破了窗户纸,导致武大帅病情加急,等他收到消息时,正是乌崈图霆出西炎城,往南川府来谈合作的信报。
他明知道东线叛民城内的情况有可能暴露,更清楚放木序去接乌崈图霆,只会加速置酉二等人于危机里,却选择安耐住那一点隐忧,用南川府走不开,更需要他斡旋的理由,放任了这次安排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仗的,不过就是武景同放在东南线上的巡逻兵。
东线城门可以关,武景同只要收到攻城讯报,就一定会带兵驰援,只要将乌崈图霆拖住一两天,就能用他将五皇子吓出南线武家军驻地,那样的贵人肯定不可能在险地停留,定然要加快行程往南川府赶。
他潜意识里,一直在想着怎样才能阻挠五皇子落脚南线驻地,他一直在为替武大帅避开与五皇子见面做准备,更或者说,最真相的目地,就是不想让武大帅在亲情和大义之间,作出最割裂的伤心之选。
武大帅已然命途无几,他不想让这样一个老人,在生命的终点,还要面对所谓的道德绑架,只要不让五皇子踏进武家军大营,后续一切的发展,或变幻出怎样的结果,都与武大帅无干。
要另立山头、要分裂国土,要如何如何,随便你们怎样,但只别来牵扯一个命在旦夕的老人。
这就是凌湙自从得知江州姜氏,与武家姑姑联姻,想要索取背后价值时,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要怎样避免武大帅被被动牵连,被道德绑架,被亲人裹挟,被众口铄金的为难。
凌嫚被重伤,比扎进他肉里的枯枝更心疼,然而这一切的起始,认真追究起来,却不能完全怪到武景同身上,若他真想放乌崈图霆过东线往南,无论他走哪条线,他都有能力让哪条线上人迹无踪。
整个东线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那是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只要他想,一只鸟雀都别想飞过。
唯一漏算的,就是凌嫚会出现在乌崈图霆的军骑里。
局势之外,他可以冷静的筹划抢夺人质的步骤,可局势之内,尤其武景同那样的性子,是要求不了他能面面俱到的,所以,他气的不是武景同擅发争战,暴露弱点,而是怒己太存侥幸,对自己以为的布局缜密太自信。
没有严丝合缝的周祥,只有事在人为的弥补。
在替凌嫚治伤,催心蛊保命的过程里,凌湙一点点剥晰,展开对自己内心的审视,是否一直以来,都因为对自己太自信,坚信并深信自己无所不能,而忽视了身边人的意见,从来都按着自己的计划安排,少有攫取旁人意见的时候,便是偶尔采纳了,也会加上更多的补充,圆成带有自己个人鲜明风格的行事方式。
他一直处于顶峰,可身边的人,似乎都成了只会跟风应承的附庸,这样的发展是不利的,长此以往,他将没有伙伴。
独占鳌头的领导者,固然可以打造一支以他为主的势力,以他的精神意志为治理方针,可万一哪天他滑铁卢了呢?有没有人能顶替他?或暂时代替他引领众人向前?就是不向前,能稳住他打下的局势也行。
或者不单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部门,一群人,能让他安心的撒手歇一歇缓一缓,有么?
答案是没有。
他总把最周密的计划抓在自己手中,没与任何人排兵布线的习惯,说出的话便是成型的安排,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思维参与其中,久而久之,属下习惯了听吩咐办事,左右习惯了仰望他做下的成果,他呢?则因为一把抓的行为习惯,全然忽视了跟随者们的脚步,能不能跟上,有没有跟上的问题。
他没有等别人的习惯,可他忘了,别人也没有他两辈子历练成长的过程和机遇,没有谁生来便是大佬,大佬也是从低谷中蹚出来的能力,他该给别人成长的机会,该容许别人因为跟不上而暂歇的脚步,他该能忍下包办一切的冲动,让别人有努力汲取经验教训的时间。
就说,武帅府的那群幕僚为什么防备他?原本他们对自己也是和善礼待的。
就是因为他在用朋友的名目交好武景同,却渐渐的将武景同驯变成了他的附庸和从属,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可整个北境都知道,能叫武景同听话的只有两人,一为其父,二便是他。
凌湙从未想要将武景同变成自己的从属,他以诚相交,是以朋己为先,没有像要收服殷齐二人那样,要收武景同为麾下,可他的言行,在两人之间一直占据主导地位,武景同在他面前没有发挥能力的空间,永远都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也就武景同心粗,不觉得这样有什么违和,换成别的家世背景都在上,且钱势俱全的,怕早要跳脚和不服他了,就是武大帅那边,搁一般为人父的,都要为了替儿子谋划,而对他有所牵制或打压。
武家没有,包括武景瑟在内,没有人觉得他有鹊巢鸠占之嫌,也正因为他们的态度在,才使得帅府那些对他有意见的幕僚,不敢明面上与他起龃龉,更不敢搞搬弄是非离间陷害这一套。
武景同不该承担他计策有失后的怒火,更不该承受他随情势而变动的策略走向,导致的一切后果。
武大帅罚他跪在府城门外已经超过了十二个时辰,而这十二个时辰里,凌湙一直在为抢救凌嫚尽心竭力,无暇分心他顾,等他得知武景同一直跪在门前阶下,受风雪浸淋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就来替他求情。
父子二人隔着厚重的门庭,一个自觉有错,愧领受罚,一个为漫天飞传的流言,伤脑筋想后辄。
京畿皇城里坐着的那位,是什么样的性子,武大帅便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他的反应,他也就是慢了一步,否则凌湙根本不可能成功打开北曲长廊线,放乌崈图霆进关。
他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阻止流言与燃放的狼烟,更恨不得立即找来凌湙当面斥责,谎报军情是欺君大罪,前有东线叛民城的事,他已经睁眼闭眼的过了,可放敌骑入关之事,真兹事体大,万一没控制好,叫凉王孙真的冲进西云线,直逼京畿,届时,他作为北境统帅,凌湙作为大徵子民,要该用怎样的面目去面对山河百姓?
过北曲长廊线后便是直通京畿的西云线,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沿途府镇各市经贸,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真若让凉王孙觑机进去了,他要如何面对这满天下,对北境武家军充满信心的百姓?又要怎样面对纵敌深入,故意为之的愧疚?这与卖国无异的罪名,不止能压垮他们武氏,更会让凌湙成为千夫所指的存在。
大是大非、大是大非,哪怕朝廷对他再不公,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他仍不能放任自己为了一己私欲,而纵敌骑入关去戕害国家百姓。
武大帅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因了这一事陷入心急焦虑里,到处找凌湙不着后,方得知他正在为抢救其妹而焦心,于是这一腔怒火,直接全冲着武景同撒了出去,饬令他去消除流言,降低影响,更要指挥手中所有兵力去阻拦乌崈图霆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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