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真的不见了。
赵哥儿迟迟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痛苦的蜷缩起身子,紧紧的抱着自己,把脸颊埋进臂弯中,雨水一滴一滴的将他沾染浸湿。
天空都不做美,雨越下越大,带着刺骨的寒意。
水流卷着泥石、枯叶从坡上冲下,冲到他身边,弄得他一身污秽,他愣怔的看着,伸出了手,水流过,在他紧握的指缝间短暂的逗留后,又再次流走。
握不住。
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握不住。
人与人认识,往往只是一瞬间便可,但忘记一个人,可能需要一辈子的时间。
方子晨······真的要了他的命了。
他呜呜悲鸣,乖仔两膝跪到他旁边,伸出瘦弱的胳膊抱住他的头,埋在他脖颈间,求:“爹爹,我们回家好不好?乖仔想回家,乖仔想回”
赵哥儿抱住他,失声痛哭。
他如今,只有儿子了。
兜兜转转,到头来,他还是只有儿子。
这半年来,恍惚着就像一个梦,梦醒了,他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哽咽着爬起来,道:“我们,回”
他满身的疲惫,眼中的绝望,瘦弱的身体,带着孩子,步履蹒跚,孤零零的消失在黑夜里。
第140章
乖仔全身都湿了,头发凌乱的黏在额头上,冷得直打哆嗦。
赵哥儿去厨房给他热了水,让他坐在灶台边烤火,等给他洗澡时,赵哥儿才发现他身上冷冰冰的,一直吸着鼻子,想来是受寒了。
“对不起。”赵哥儿声音暗哑的说。
乖仔坐在桶里,眼眶红肿,他站起来,亲了赵哥儿,然后紧紧的抱住赵哥儿的脖子,道:“爹爹,不要乱说话,也不要哭鸟,好不好。”
赵哥儿忍着眼里的酸涩:“嗯!爹爹不乱说话了,刚刚,爹爹不该吼你,对不起,你原谅爹爹,好不好?爹爹······爹爹现在只有你了。”
“乖仔都没有生气啊。”乖仔捧住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爹爹又说错话鸟,你还有父亲,等父亲找着路,他就回来鸟。”
他一直在重复着这话,一直在认定方子晨就是迷路了。
赵哥儿定定看他。
乖仔虽然只有三岁,但心智比同龄孩子要成熟,也要敏感的多。
他一定也是知道了。
可不想接受,在找借口麻痹自己。
赵哥儿抱住他,没有再说话。
谁也没有心思吃饭,洗过澡,父子俩早早上床了,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去年冬日取暖那般。
屋外还在下雨。
乖仔揪着赵哥儿的衣裳,赵哥儿轻轻拍着他的背。
乖仔扬起头,又道:“爹爹,父亲只系迷路鸟,对不对?”
他在确认。
赵哥儿手臂顿时僵硬,血红的眼眶里,是苦苦压抑的濒临崩溃,他沉默着,犹豫了半响,才低低道:“······对,你快睡吧!”
“嗯!父亲说鸟,小孩几熬夜不高高,乖仔系听话滴好孩几,乖仔要快点睡,明天早上父亲就回来鸟。”
“要是不回来呢?”赵哥儿突然问。
乖仔看他,眼眶又红了:“爹爹怎么又乱说话,父亲几系迷路,西莫回会不来,他不回来,乖仔就去找他,爹爹也快点睡觉,不要乱说话鸟,不然乖仔还要打你。”
赵哥儿声音哽咽:“······好。”
半夜,乖仔突然被吵醒了。
赵哥儿发了烧,额上滚烫,似乎也做了什么梦,一直在喊方子晨的名字。
他以前也常这样,只是最近几个月,没有再做噩梦了。
乖仔喊他喊不醒,急的哭了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蹭下床,穿了鞋,冒着雨往外跑。
……
老人家上了年纪,觉浅。
隐隐约约的,刘婶似乎听见了乖仔的哭叫声。
起初她以为听错了,仔细听了会,那哭声又没了,等她翻个身,正要再睡时,哭声又响了起来。
“刘奶奶······刘爷爷······周叔叔······开门,救命,救命~”
刘婶这会听了个清切,她推了刘叔一把:“老头子,老头子。”
刘叔迷糊的睁开眼,声音困顿:“咋的了?”
刘婶道:“你听听,是不是乖仔在叫。”
刘叔瞪了她一眼,闭着眼翻了个身:“你睡糊涂了?外头下着雨呢!还大半夜的,乖······”他刚说着,乖仔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呜呜呜,刘奶奶,刘爷爷,开门,开门······呜呜呜······帮帮乖仔,帮帮乖仔~”
刘叔立即撑起身上:“咋回事儿?我好像真听见了乖仔的声音。”
“我出去看看。”刘婶说着,披了件衣服急忙下床,来到院外,竟然真的看见了乖仔。
她忙开了门,乖仔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
“刘奶奶,”他没进门,冰凉的小手拉了刘婶就要往外头走:“刘奶奶,快去救救爹爹。”
“怎么了?”刘婶拉住他,见他身子都湿了,从背后扯了衣服赶忙给他裹上,扭头往屋里喊:“老头子,快出来,出事了。”
周哥儿也被惊醒了,一家人啥都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往赵哥儿家跑。
到的时候,赵哥儿已经烧迷糊了。刘婶让周哥儿去打些冷水来,给他擦擦身子,去去汗,又让刘叔去把村里的赤脚大夫喊来。
这会大半夜的,城门不开,他们进不去,只能找赤脚大夫。
刘婶吩咐好,又抱过乖仔,把他扒光了塞被子里,等忙完,她才反应过来。
“乖仔,你父亲呢?”
原见了乖仔,从他嘴里知道赵哥儿病了,她一急,就没有多想,只以为方子晨个小年轻,没经过事儿,不知处理,这才喊了乖仔来,可这会,竞是未见方子晨。
乖仔挨着赵哥儿,抱着他的手臂,吸了下小鼻子,说:“父亲迷路鸟,还······还没有回来。”
刘婶拧着眉:“迷路?”
“嗯!”乖仔点着头:“就系迷路,不系不要乖仔和爹爹。”
刘婶:“······”
她看着赵哥儿,在乖仔的只言片语里,似乎懂了什么。
“我苦命的孩子。”她拉着赵哥儿的手,哭了。
周哥儿在外头听了一耳朵,也抹起了眼泪。
赤脚大夫来了,把了半会脉,说没什么事,就是受寒发热了,吃点药就好。
这人医术不精,对于马老三那样的,是束手无策,可一般的头疼脑热,却还是可以的。
周哥儿急忙拿了药去熬。
刘婶来的急,这会身上也没银子,老大夫摆摆手:“没事,明儿再给也行的。”
刘家一家在村里虽不富裕,可人品是没的说的。
而且这半年有了门路,给醉宵楼送菜,先不说能赚多少,起码这几十文的药钱还是有的。
再且说,这还不是给刘家人看的病,这是给赵哥儿看的。
刘家没银子,但方小子肯定是有的。
即使没有也无所谓,这小子参加府试了,要是一过,以后就是童生了。
村里顶顶出息的人,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送走人,周哥儿去厨房熬药,刘婶看了乖仔一眼,将刘叔拉到门外,小声将方子晨离家出走的事儿说了。
刘叔拧着眉头:“这不能吧!我看方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啊!”
“那他怎么不在家?”刘婶道:“乖仔都那么说了,我······我也不想这么想,赵哥儿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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