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的结果是什么都未发生,容见即使知道,大概也会放过那个人,但明野没有容见那样的善良。
他不能容忍。
青云坊、店小二、明野、得罪了不久,周照清不愧是连明野都要称上一句的聪明人,几乎立刻就想起昨晚发生的那桩事。
周照清脱口而出:“昨晚一起逃的人是你啊!”
萧家五公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顿打,那女子又同一个人逃了出去,这样的乐子,周照清当然听过。
他还多问了几句,说是首辅崔桂出手,盯着掌柜的消了账面,现在谁也不知道那个女子的身份。
听闻是个极美极美的美人。
英雄难过美人关,明野这样冷酷无情的也不行吗?
周照清对于这件事早有预料,当时他的想法是可能抓住了明野的把柄。但现在与往常不同,明野是他的主子,他开始担心这样的把柄被别人抓住了。
明野没回答,但也没否认。
周照清的头皮发麻:“你不会还要杀了萧五吧?”
明野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
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明野根本不会把萧五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因为他是无法对明野产生阻碍的人,连一丝一毫的关注都没有必要。
而萧五昨日见到了容见的脸,他是个酒囊饭袋,但毕竟可以直接向宫中传话,特别是还有个萧贵妃。容见偷偷出门只为了玩乐,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明野的不能原谅只展现在与容见有关的事上。
周照清尝试打消明野的念头:“萧家好歹还出了个贵妃,突然死了弟弟,怕是要追究……”
“浊之。”
明野叫周照清的字。
周照清的话戛然而止。
他以前从未这么叫过,这代表着信任,也代表着不同以往的含义。明野不是被掌柜忌惮的明公子,周照清也不只是上京中的一个大掌柜。
明野漫不经心道:“你去办。”
*
容见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昏暗,太阳已经落山。他懒懒散散地躺着,稍微动一动都觉得很乏,连眨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得很费力,所以没有起床的念头。
周姑姑等在一旁,见容见醒了,轻声细语地问:“殿下要喝茶吗?”
容见的嗓子有点哑,喝水润了润后,方才好一些。
周姑姑瞧着他这样又伤心:“太后娘娘何苦这样难为殿下,毕竟是骨肉血亲。”
其实容见病的不重,单纯是累着了。晕过去的时候发了会儿烧,用冷水镇了镇后就退了,现在顶多有些余热,不过是很疲惫,透支了力气。
容见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姑姑不必担心,明天就全好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想起早上临走前竹泉说的话,便问道:“姑姑,你同本宫讲讲大师的事吧。”
周姑姑回忆往昔,脸上更添了几分愁苦:“当时我与小姐流落在外,幸好得了一户人家接济,但那样的偏远深山,只偶尔有行医经过时能看看病症,至于接生婆更是没有。没有办法,只好由我为小姐接生。”
“结果殿下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我吓得魂飞魄散,却正撞到为燎城一战坑埋十万百姓做法事的了然大师。”
“大师听到我的哭声,走进来看到我抱着殿下,他……他说已经没救了,但片刻之后,殿下却在他的怀中苏醒。”
容见越听越茫然,不是竹泉的师父妙手回春,才救回来的吗?怎么听起来又不是。
周姑姑神色惘然:“了然大师说,殿下死而复生,与常人不同,得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后来回到宫中,我本来还有些许疑惑,直到先帝去后……”
“若是没有大师……”周姑姑念叨了一句,没再说下去,大约是觉得不吉利。
容见听得满头雾水,可能他自己也在病里,脑子转不明白,觉得还是先放在一边,便说:“姑姑也出去歇一歇吧,本宫一个人待着就好。”
周姑姑出去后,容见在被子里缩着,但炭火烧得太旺,他热的厉害,便起身重换了一件衣裳,又重新回到床上。
外面有人在说话,因隔着殿门,听不太清楚,容见本来也没打算应付别人,他实在没有力气,却恍惚间听到明野的声音。
会是明野吗?
容见怔了怔,拉了一旁的铃铛,四福走进来说是明侍卫请假回来,正好来述职。
明野是容见的贴身侍卫,以这样的理由拜见也不算逾矩。
容见叫四福把人放进来。
周姑姑本来是在外面拦着的,听到容见的命令,正疑惑道:“殿下方才不还说想一个人歇着吗?”
容见一呆:“……明侍卫大约是有事上门,见一见也无妨。”
周姑姑以为容见会做做样子,最起码是隔着帐子见人,结果容见听到来的是明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起身下床了。
明野推门而入时,容见趿着鞋往软塌那边走去,轻薄的白绫垂在小腿,容见没穿袜子,脚踝处透着很淡的粉,是那种漂亮至极的颜色。
明野看了几眼,直到容见坐下,才移开了目光。
容见对自己没有那么严厉,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放松,寝宫是他心中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不愿意,谁都不能擅自闯入,在这里都不能随意点的话,他真的是过不下去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睡觉时穿的衣服简单轻薄,起身时也是随意披了件外衣,他曾在明野面前暴露过很多,现在这么点也没放在心上。
明野走到容见身前,他穿了容见送的那件披风,衬得肤色冷白,五官轮廓极深,看起来很是料峭疏冷。
他说:“殿下又病了。”
容见的嗓子很干,再用伪声更伤嗓子,他没太遮掩,就那么同明野说话:“还好吧,只是小病,你不要再教训我了。”
生病使容见放松警惕,变得更加娇气。
少年人泠泠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像是在对身旁的人撒娇。
明野就不再说了。
可能是见到明野,心情不错的缘故,容见踢开了鞋,小腿摇摇晃晃,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很随意的样子。
明野坐在他对面,偶尔也会看到。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一会儿是多久,可能是半刻钟,也有可能是一刻钟,明野没能把握好时间,似乎终于无法忍耐。
他站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搭在了容见的腿上,遮住了那些赤.裸在外的皮肤:“殿下,冒犯了。”
容见说:“也不是很冷。”
明野垂着眼,语调很平淡:“殿下不是病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话中好像没什么责备的意思,但容见听了后有点心虚,他偶尔也会嘴笨口拙,短促地“哦”了一声。
披风将容见的腿和脚踝完全笼罩住,他的脚趾踩在滚着的毛边上。
容见本来是不太好意思踩的,这是明野穿的披风。可方才明野特意整理了一下,将毛边塞到他的脚下,表现得好像如果容见拒绝就很十恶不赦似的。
他低着头,看到大腿边垂着的两枚红宝石,是他缝上去的。选红色宝石的时候,容见没想太多,现在看到,却一下子就记起明野的眼睛。
那么漂亮,会在黑夜中一眼分辨出来。
容见觉得浑身上下都很暖和,或许是为了岔开话题,有点不着边际地问:“已经十二月了,怎么还不下雪?”
明野问:“怎么了?”
容见整个人被明野身上冷的气息包裹住了,看起来还是很柔软温暖:“想在下雪的黄昏和你一起看雪,不是说湖心亭赏雪很好看吗?”
容见是南方人,大学也没离开故乡,只在电视中看到飞扬的雪。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愿望,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如果明野要离开,好像也是很遥远的事。
容见不愿意去想。
人的本能是逃避令自己难过的事。容见自认是很庸俗普通的那类人,他不想直面离别。
明野很肯定地说:“雪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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