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方才是在想事情,此时回过神,也没留心顾之平问了什么,开口道:“你替本宫拟几张帖子。拟完了递给本宫看看。”
拟的自然是王周江谢四家的帖子。今日对江飞涛说的话只是一个开始,预兆着他接下来将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顾之平欲言又止,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
容见当众逼江家赈灾捐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
群臣出了白水斋不到一刻钟,费金亦就已从张得水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情形。
他怒上心头,一脚将伺候的小太监踹开,冷声道:“这就是朕的好女儿,大胤的好公主,这种事她也能做得出来!”
然而此时已不是两年前,容见的一切都可以任由他摆布,现在他只能对此装作若无其事。
至于和费仕春的婚事更是痴心妄想,几乎不可能了。
他不能再强制使这位长于深宫中的公主做任何事,他的婚姻,他接触的人或事,费金亦很难再插手。
容见在宫中有锦衣卫的保护,朝堂上有崔桂为首的文臣拥护,而远在千里之外,手握重兵的明野,则是容见最强有力的支撑。
放出明野,让他去北疆监军,是费金亦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之一,直接造成了现在完全无法在他掌控之中的局势。
他将这个差事扔给容见,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个烫手山芋,更因为这个选择将会在容见和明野之间造成无法磨灭的隔阂。
国库中的银两不够,这是事实。
容见想要登基为帝,就必然要保持一个好名声,他必须选择赈济灾民,这样就没有余钱再给北疆。
即便是再忠诚的将军,在外作战,却拿不到补给,难免会产生异心。
没料到容见却利用和明野之前坚不可破的关系,反过来威逼世家,让他们入局填补亏空。
世家的德性,费金亦再清楚不过,瞻前顾后的墙头草,在武力的威胁下,拿钱消灾的屈服只是早晚。
但是没有关系。
费金亦阴冷一笑,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容易的事,容见想要登基,是绝无可能的事。
*
崔桂得知消息后,立刻起身准备拜见容见。
大多时候,容见还是在长乐殿中办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里里外外,每一个人都经得住审查。
崔桂来的时候,容见正在临风处理公务,见首辅来了,叫人看茶赐座。
崔桂没有推辞,坐在椅子上,开口道:“这样棘手的差事,殿下竟也做成了。”
容见笑了笑:“首辅不要嫌本宫冒进就好。”
实际上他确实冒进,所以崔桂才会如此着急。
他们之前没有商量过。
容见思忖片刻,解释道:“世家拥财无数,却分文不舍,甚至在水灾过后,以更低廉的价格,收购土地,牟取利益。这样的事,实在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去。这次赈灾,他们要么花钱,要么将土地吐出来。”
他敢说这样的话威胁世家,当然是有底气的。
容见垂着头,他的脖颈微微曲着,露出很白的后颈,这是旁人很少看到的、属于容见娇气柔弱的一面。但只是一闪而过,没叫任何人发现。
他想到了明野。
明野去往北疆后的两个月后,南川城被围,几十万百姓生死悬于一线间,是明野守下的城。在此之后,明野明面上是监军,实际履行的是将军的职责,但那时还是掩人耳目。直到熬过冬天,对北疆各部落的反攻,才算是将真正的自我展现在天下人面前。
北疆的将士,只听令于明野,因为他补上了之前的月银俸禄,也因为他战无不胜,让原本死去的边疆战士活了下去。
十万精兵强将,虽然北疆羴然人的战事牵绊,不至于攻入上京,拥护容见称帝,也还是将费金亦吓得不清。
明野不过二十岁,却已封无可封,成了大将军。
北疆虽远,陆上行军虽慢,但再往前行军,运河四通八达,顺流而下,正是江南。
当然,容见当然不可能那么做,他又不是疯了,但用来威胁威胁世家也不是不行。
世家在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动摇,赈灾的钱款放了下去,一层一层的剥削,剩不了多少。即便真的放了赈灾银,也不过是肥了世家。
容见道:“要么给钱,要么还地,两者选一。”
崔桂却依旧沉默着,其中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很明显,就是得罪狠了世家,对日后登基大为不利。毕竟世家是墙头草,见长公主这边势大,又想要倒过来。他们的打算还是长公主终究是要成亲的,即使当了皇帝,到时候多塞进来几个,诞下皇嗣,就是等的时间久了些,却还有机会。
但容见这么做,无疑是图穷匕见,刀直接扎到了世族最疼的那一块肉,必然会竭尽全力阻止容见登基。
而现在只是开始,不是不能挽救。
崔桂意有所指道:“大将军也未尝没有别的法子。”
明野有另外的途径可以拿到钱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还未挑明的事。
容见看过《恶种》,大约能猜得出来是万来商会。
他偏过头,轻轻道:“万一没有呢?即使真的有,那也是他的东西。”
容见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那个万一。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首辅,本宫是赌他们不敢赌。本宫不会输。”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竹帘却还没换,容见安静地坐在半搭着的帘子后。落日熔金,昏黄的日光一折一折的映在容见身上,他的脸色冷淡,处在明暗交错中,显得高深莫测,城府极深。
连崔桂也不能完全读得懂他。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崔桂时常感叹,幸好当时不得不走这样的一条路,否则他可能因为年岁已高,不敢将赌注下到长公主的身上。
而现在的局面证明他没有押错赌注。
崔桂到底没有阻止容见已经做好的决定。
崔桂走后,容见实在有些倦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他一刻都没得闲。便饮了口浓茶,勉强吊起精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
过了一会儿,太阳即将落山,灵颂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她现在负责内务府的一干事宜,平时很忙,不能常来长乐殿,此时亲自来了,就是有要紧的事。
容见抬头看着灵颂,等她说话。
灵颂将手中的东西往前一递:“殿下,是大将军的来信。”
容见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也没顾得上什么失态,撑着手站起身,趿着鞋往前走了两步,因太过着急,绊到桌腿时还踉跄了一下,才接过灵颂手中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很厉害却很想念老公的见见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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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雪与花
容见拿着信, 随手掀开帘子,往外面走去。
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在廊庑上,昏黄的日光似乎凝聚成实质, 沿着屋檐, 一滴一滴,落入院子里的势低之处。
容见在廊下走了几步, 不合规矩地坐在靠边的位置, 小腿垂在外面, 裙摆顺势倾泻而下, 脚踝处挂着的那枚铃铛一闪而过。银线绣成的花纹闪闪发亮, 宛如在水波一般的夕阳里荡开的涟漪。
灵颂没有靠近,站在竹帘里望着他。
容见的背影映在朱红色的地板上,被拉得很长, 似乎也很孤单伶仃。
直至此时此刻,容见才算完全放松下来。
他拆开信封,将信纸展平,心中迫不及待, 手上却很小心, 借着些微昏暗的光亮慢慢细看。
在以私人名义寄来的信中, 明野从来不谈政事, 这封信中也只略谈了些近况, 说北疆下了雪,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却并不好看。
容见想起了和明野赏雪的那一个夜晚,谈论喜欢, 显露无意识的爱意的夜晚。
信中最后说附赠了遥寄而来的, 属于北疆风光的雪与花。
容见在信封中找到了一小枝干了的桂花, 捧了一小会儿,连手腕上都留有余香。
只是“雪”找不到,放在哪里了呢?
容见没想太多,拎着薄薄的信封和信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北疆来的雪能存放在什么地方。可灵颂也没给他别的东西,明野寄来的只有这么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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