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野将贝壳磨的极轻极薄也极小,也不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
因查的是总账,不是细则,没有出现大的纰漏、对不上的地方也不会深究,所以查的倒很快。
但看完三人的账目时已经午时过半。
明野的时间很紧,不能时常出宫,所以中午也不可能休息,只继续下一个人。
周照清吃腻了甜的,但这么多人在场,又不好叫酒菜,只能又叫人买了桃花楼的咸味点心,边吃边打发时间,还问明野吃不吃来着,被拒绝后还多加了句,让他别把点心掉到账本上。
这人的账目太不清楚,含糊甚多,最开始的两个月,明野还提点出来,到了后面,他便直接不开口了,只让对方一直往下说。
周照清看着明野平淡的神色,也瞧不出他打算对这个张掌柜有什么处置。
从他开始与明野接触时,对方才十六岁,他连个少年人的心意都揣摩不出来,此时更是难以猜测。
阁楼另一侧的暗门突然有了响动,有人顺着小楼梯走了上来。
是暗探。
暗门就在明野旁边,他的身形没动,依旧端坐着,左手拿着锉刀,低着头,一点一点打磨着手中那块极漂亮的贝壳。
那暗探藏在隔间暗门后,掀开一个小窗户,打眼看了阁楼里坐着的人,认出要禀告的那个来,便压低声音,向明野讲出这件着急的消息来。
掌柜将周照清和明野同时留在京中,除了让他们相辅相成,另一件事就是为了让他们相互制约。明野知晓的宫外消息,全是从周照清处得来的,而宫内消息,则只禀告给明野。周照清是从别的途径打听来的。
所以此时的消息是宫内来的,且一定非常紧急,否则暗探不会连查账的日子都要来打扰,而是会先递到道观中,等明野自行去查看。
外头的张掌柜声音洪亮,假装镇定地报着账目,一旁坐着的其他几个掌柜都听出不对来,正窃窃私语,还有喝茶声、敲茶盏声、咳嗽声,全混在一起,吵闹至极。
周照清聚精会神地想要听那暗探讲得是什么,可外面太过嘈杂,经过长久训练的暗探又熟知该如何向一人禀告,他就是听不出来。
“锵——”
很轻的一声,像是金属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周照清一愣,反应过来,是贝壳。
明野一时没拿稳手中的刀,撞到另一只手中的贝壳。那贝壳被磨成薄片,透着亮光,十分轻薄锋利,一时不察,竟就那么划破了明野的指腹。鲜血顺着伤口淌出来,将那枚贝壳也染成红的,又滴滴塔塔地落在账本上,留下痕迹。
周照清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明野半垂着眼,似乎不很在意,慢条斯理地接住刀,继续打磨着那片染了血的贝壳,示意让暗探下去。
暗探悄无声息地消失。
周照清咽了口吐沫,他也不能就这么看着,有几分紧张地问:“公子,要不把伤口包扎一下?”
明野没回答他。
那伤口不深,只是狭长,片刻就止住了血。
明野终于放下东西,用没受伤的左手捞起披风,站起身。
外面的张掌柜见他起身,吓得两腿颤颤,以为是要处置自己。
明野抬了抬下颌,冷淡道:“先拿给周掌柜看,等我来日再查。”
周照清本来今天来是吃茶看戏的,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但只得不情不愿地走马上任。
明野从另一条暗道离开,周照清过去瞧了一眼,搁在桌案上的贝壳已经四分五裂了。
果然……很反常啊。
从那抹若有若无的桂香开始,到口脂、眉黛,还有今日的披风。
一个人频繁做出以前不可能有的举动,就是有了在意之人、在意之事。
周照清自认欲望很多。
他爱美酒,爱佳肴,爱珍宝,爱金银,爱香车,爱宝马,失去其中一样也不会过分追究,反正还有下一样等着他去享用。
没有欲望的人没有弱点,而一旦有了所求之物,就会变得有软肋和缺憾。
而在此之前,明野是一个没有欲望之人,此时却突然多了在意之人,之后又会如何,真令他好奇。
周照清这么想着,掀开帘子,施施然走到外头,如笑面虎般开口:“张掌柜,这会儿可栽倒在了小周手里了。”
他年纪还不足眼前张掌柜的一半大,才进万来商会时曾在这人那吃过亏,现在可算是要讨回来了。
*
拙园的阁楼秀丽典雅,假山叠翠,绿水环抱。
在山清水秀的景色中,两人用完了膳。
容见笑着问:“拙园秀美,本宫却很少来,徐公子是否愿意陪本宫游览一番?”
徐耀求之不得。
下去的时候,楼梯太高,徐耀体贴地凑了上来:“不如由我扶着表妹吧,楼梯这么陡,只怕表妹摔着了。”
容见:“……不必麻烦徐公子了。”
不是什么人都能扶他的,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靠近的。
他们俩靠得很近,走入拙园的山水中,无论长乐殿还是慈宁殿的人都没有跟上去。太后存心撮合,他们两个表兄妹之间又似乎郎情妾意,只等着私定终身,喜结良缘了。
沿着小径,一路往深处行,容见在前,徐耀则跟着他。
在此之前的几日,容见也曾邀过徐耀出游。对方才开始言行还算得上谨慎,到了后面,只觉得驸马人选非自己莫属,言语也轻佻散漫了起来。
此时四下无人,他便笑着问:“表妹,我与你日后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容见看起来十分茫然天真:“什么怎么想的?”
徐耀的笑容满是哄骗:“既然马上就要定亲,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表妹身份尊贵,我只怕日后薄待了表妹。”
他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没这么想。
徐耀本来是家中第三子,上头有自幼天赋出众的哥哥,下面有备受父母宠爱的幼弟,唯有他因没有才学,读不通书,常年赌钱吃酒劣迹斑斑,经常被父兄斥责。
可就是他,家中平平无奇的第三子,却被太后选中来了上京,即将成为公主的驸马。
多么,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就如同他的名字,他不再会在兄长的光辉下黯然失色,而会成为家族中最耀眼的一个人。
然而眼前这个图有美貌,空有身份的公主却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容见轻声道:“怎么才算是薄待,我相信徐公子不会的。”
他用的是“我”,又未反驳成婚之说,令徐耀更飘飘然了。
他终于要做成了这件事,成为公主的驸马。
方才用膳时,容见劝了徐耀几杯酒,然而他醉意不深,却想了很多。才入宫时,他踌躇满志,必定要将荣华富贵都捞入手中,人人都捧着他,太后也喜欢他。直到那一日,公主近乎是将他从长乐殿赶了出去传遍阖宫上下,太后的冷眼,侍从的窃窃私语,令他感觉到耻辱。
徐耀不敢恨太后,他知道太后的权势,所以怨恨眼前这位公主。
而现在则不同了,他们即将成亲,公主再金尊玉贵,日后不还是自己的东西,处于深宅之中,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容见想了片刻:“待日后成婚,驸马也要搬到长乐殿居住吗?”
徐耀脸色的笑意愈发轻慢:“表妹此言差矣。常言道男娶女嫁,公主当然是要嫁入徐府的。表妹为天潢贵胄,平日里任性些也不要紧,我的母亲妹妹都会和善对待你的。”
容见闻言“哦”了一声,慢吞吞地问道:“那孩子呢?”
徐耀脱口而出:“公主所生是我的孩子,必然要随我的姓,是我徐家子嗣。”
容见听到了想听的话,略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人。
徐耀却已经因容见的言听计从而昏了头脑,醉眼朦胧间,他看到容见那张漂亮的脸,他在秦楼楚馆流连之时,最得意的花魁也没有这么一张脸啊。
多漂亮,又多容易触碰。
他这么想着,自然地凑了过去,想要采撷。
可徐耀刚伸出手,碰到容见的袖角,就被踹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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