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今日有点反常,没有与她说话,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
卿舟雪当日三省己身,却发现自己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不知为何,这几日内门课业连休了几日,说是最近一段时日不准备再上。
她每日练完剑后,无所事事,等着云舒尘也不见归来,师尊近日好像很忙,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只有晚上才回来歇息。
自她拥有记忆以来,云舒尘从未如此忙碌。她平日大多在鹤衣峰仔细养病,闲过浮生,偶尔浏览一下宗门文书,批几宗卷书,并不算累。
鹤衣峰的晚霞依旧温柔美丽,淡紫的云尾如一道轻纱,舞得整个天穹都带了几分缱绻。
卿舟雪在晚霞中看见了那个人影。
“师尊。”
云舒尘看了她一眼,微点下颔,“嗯?”
她都没有驻足,好像只是随意应上一声,便也如清风吹散的一缕霞光一样,隐没于群山之中。
云舒尘进屋关了门。
天空中的最后一缕光也消失,夜幕沉沉。卿舟雪站在屋外头,看着里面融融的灯火,本想敲门进去,但发觉自己并无非得找她的理由。
算了。
看起来真的很忙。
她不该添乱的。
藏着一点失意的鞋尖在台阶上挪了半边圆,朝自己房内走去。
屋内,云舒尘执着笔,迟迟未下,直到她看着映在窗户上那个绰约的影子,几番抬起手又放下,最终悄然离开。
卿舟雪来得寂静,离开得也悄然无声。
云舒尘垂下眼睛,对叠挪于桌上的那一大堆纸张,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些什么。
她不太喜欢超出掌控的东西,包括感情。在刚刚捡到卿舟雪时,她因着这小孩下意识的依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与她疏离一点。
可是卿舟雪本也是淡然安静的性子,大部分的时候不算粘人,可以乖乖去自己找事情做。
她便把这个想法一直搁置下来,然后温水煮青蛙一般,煮成了现在难以言喻的情形。
徒儿虽然不粘人,但是会无微不至地关注她。
而她享受着这样的关心,逐渐习惯到了一呼一吸的程度。
直到相拥时,身体不曾说谎的一丝异样;直到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卿舟雪不再注视她——就连她与师妹交好,落在自己眼中也是颇有芥蒂的存在。
就如同那个经历了温暖,就不再愿意忍受刻骨严寒的长夜。
这种依赖,还是对自己养大徒弟的依赖。
她活了这般年月,早该明白无可代替的依赖递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了。
*
卿舟雪第二日下山时,才发现宗门里已经大变了天。
太初境山门前的砖石被一块一块敲碎,堆入一个小推车中,运往别处。林寻真站在一旁,似乎在和另几个师姐指挥着场面。
卿舟雪走过去,“这是?”
林寻真近日也是忙得连轴转,许久没见到她,便拿着名册边记录边说道,“云师叔说山门口的砖踏了这么多年,破了许多地方,瞧着不体面,需得修缮一番。还有下一处,师妹,我得赶紧过去了。”
卿舟雪见她实在没空和自己说话,便点点头,看着她急匆匆走远。
她转了一圈,路过主峰时,本想去藏书阁借本书来看看,结果还没进去,便瞧见拆掉了半边木板的藏书阁,在高空中摇摇欲坠。
“这又是……?”
“今日藏书阁便不予借阅了。”一位弟子瞧见她,便顺口解释道,“云师叔说,这地方年久失修,容易落尘,书中颜如玉都抹成了颜如灰,有碍观瞻,便主张重修。”
“我师尊她?”
“你不知道么。掌门下山去了,云长老代行掌门之职务呢。”
代掌门现如今正坐在春秋殿内,掌门平日所坐她嫌硌得慌,便擅自搬了自家库房中,一尊白玉为底,还带垫着柔软一层兽皮的雕花椅。
她的手边放着一碟洗净了的水果。今日天气燥热,另一边是某个被捉来的小弟子在忙着给她打扇。
底下的长老面面相觑,发现春秋殿内大气朴素的传统已经全然不同,门口居然摆了几株精致的盆栽,又不知从哪儿搬来个东海产的小喷泉,水声潺潺。梁上那只小麒麟被丢在门口充当镇门神兽,它平日里睡觉的地方则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云舒尘双腿交叠,目光扫视一圈,见人齐了,便轻抬了抬手,“各位爱卿,除了今日,以后这上朝的时辰改在下午。寡人起不来。”
“好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她往后一靠,勾着唇角。
可惜几位爱卿们似乎有点叛逆,一个两个神情各异似要造反。云舒尘轻叹一声,“诸位爱卿看似不愿开口,那我便直言了——最近太初境大肆翻修,国库空虚,你们有点忠君爱国的意思么。”
“……”
大抵是没有的。
“既然如此,我布下一道召令,开太初山矿脉,应当无人反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慢慢抛出这一句话。摔在鸦雀无声的大堂上,如一石头激起千层万层的浪。
话音刚落,满座皆惊。
第41章
太初境矿脉,并非普通的玉石金银,而是天地灵气所聚,在山川大泽,江河湖海中沉淀。
祖师爷为何选择在此处开宗立派,不是因为风光秀美,重峦峻岭,也不是因为风水之类的玄学——就是为了这底下的宝贝。
该宝贝一日尚存,护佑太初境灵力充沛,修道之人吐纳的成效便比外界要快上一些。
云舒尘此言一出,几位长老俱是一愣,万万没想到她会把算盘打到这上头来。
“不可。”钟长老身为她的师兄,率先开口,“不管如何,灵矿不能开采,此乃太初境开宗立派之根基。”
“这要是出了点篓子。”周山南摇了摇扇子,“到时候就没脸飞升去见祖师爷了,不过横竖也不关我的事。代掌门你自己定夺。”
云舒尘看向越长歌和柳寻芹,挑眉问道,“你们觉得呢。”
“太初境矿脉有许多处,”柳寻芹平视前方,“不动到灵素峰脚下就成。”
“不过,”她看向云舒尘,“你动太初境矿脉做什么?若单单只是为了钱,得不偿失。”
坐在掌门之位上的女人,抬袖间翻转手掌,灵力星光点点,汇聚成了一副偌大的太初境全貌图,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她勾勒出几个偏远部分,“我以阵法推演过,除去这几处,対于大局几乎没什么影响。这些灵矿挖开以后,留下的位置较好的坑洞可用于添置洞府,另一部分视条件储存物资。”
“至于灵矿,世间人人稀罕,挑出的边角料倒可以卖一卖。”
“至精至纯的,全部炼化为丹药,供内门历练奖励,比试奖励之用。”
云舒尘一一扫过他们,“话到此处应该都懂得。诸位意下如何?”
把天地凝华汇聚于一颗小小的丹药中,吞服一次,対于修炼大有裨益,是真真切切可以内化的东西。
相比起这个,平日里门派奖励的一些法宝兵器,都只是“外物”而已,锦上添花。譬如剑修来说,倘若真能有剑仙之姿,飞花摘叶都是剑意,何必拘泥于外物。
在和平年代,许多内门弟子看破此道,无心为宗门做事,只是一门心思闭关修炼,企图早日飞升。
于己身而言,的确足够清醒。
可是太初境偌大一个宗门,总得有人去跑腿,历练,接悬赏,开拓秘境,这是太初境维系内外门正常运行的源头活水。
而这样一来,势必会让弟子撇去许多的修炼时间——这些小活小业的收益除却锻炼了一下实战以外,远不如静心打坐一小时来得强。
现在的孩子已经懒到什么程度了?宁愿在演武场対着幻化而成的武士砍一上午,也不愿意深入老妖巢穴摸一尾大鱼。
这些丹药作为奖励,一能提高宗门子弟的整体实力,二则能作为诱饵,让他们躺平的灵魂支愣起来,为宗门蓬勃出力。如开源之流,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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