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长歌最怕拒绝小辈的请求,他们往往不算理智,蒙受打击以后,总是会被一腔热血冲昏头脑。
好在卿师侄从不教人失望,至少和越长歌峰上那群只会倔着撒娇耍泼玩无赖的小徒弟半点不一样。
她静默地转身,而后告诉师叔说,修炼去了。
走得安安静静。
哪怕短时间之内无法突破。终有一日,卿舟雪相信自己能够做到的。
或者说,既然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便必须做到,不然终生只会受人摆布。
云舒尘走后,鹤衣峰上彻底陷入一片寂静。
偶尔只有雪地上突兀出现的几个梅花脚印,使得此地瞧起来还有活物。
卿舟雪并未闭关,她想着师尊哪一天想通了回来瞧瞧,怎么也不会被她错过。
只是整个人趋于沉默,像是真正将自己埋入地底的幼蝉,苦熬多年光景,静静待着多年以后的夏天归来。
这一日。
卿舟雪自修行的冥想之中睁开眼睛。
不对劲。
她再蹙着眉,仔细体味了一遍,确认自己不是因为沉溺修行过久而致生幻觉。
灵力在溃散,自周遭一点点飘向远处。
也正是如此,自己修行的速度渐渐放缓。
正心中一紧时,耳廓边像是被铜锣贴着震了一下。
主峰方向的钟声骤然敲响,一声高过一声,卿舟雪数了数,正是九声不停。
这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钟声九鸣,不是有长老身死,便是遭受敌袭。
清霜剑嗡然一声,在此刻出鞘。卿舟雪连忙推开房门,顶着冷风飞向高空,朝主峰那边瞧去——
乌压压的,聚集了一片人,像墨染的海。
流云仙宗的人正聚拢在云端,此一次,宗内还留存的几位长老,与新任的掌门杜仁,以及那群尚未去过剑冢,而险些留得一命的诸位弟子,此时皆停在太上忘情身后待命。比起流云仙宗昔日的荣光来看,现在留存的残部规模并不能算大,不过比起一般的宗门来看,仍然不容小觑。
这么大的阵仗,当是举宗出动。
掌门一见那女人,眉梢顿时紧蹙:“您这样无视太初境结界,贸然闯入,似乎不甚妥当。”
“的确不妥当。”太上忘情的声音自天穹之上,清淡空灵地传来,在场的所有修士皆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也无关紧要。”
那一只素白的手看似轻慢地抬起,但是股掌之间,在此一瞬,似乎笼罩了整个乾坤。
整个太初境的灵力正被她徐徐抽离。
卿舟雪瞳孔微缩,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简直是个疯子。
她御剑直追着太上忘情而去,刚要触到她的衣摆时,却被一股力道震开,险些摔回地面。
“既然你无所惧,倘若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我甚是好奇,你也会无动于衷么。”
这一句是心内传音,唯有卿舟雪听得分分明明。
太上忘情似乎是在叹息,也似乎是在问她。
卿舟雪握紧手中的剑,如一座雕像一般,僵在原地。
寒凉的感觉如冷水一般,一点一点淹没了她的口鼻,灌入肺中,冻得血液在此时都趋于凝滞。
她抬头看向蓝天,一望无际的天空之中,太初境的弟子自地上一跃而起,而流云仙宗的修士如苍鹰一般敛羽俯冲,像是两团黑云相撞,迸发出一瞬的闪电那般惊心。
双方大战一触即发。
*
远在千里之外。
魔域近来在修养生息,前一段时日将流云仙宗的几大仙门再度攻破,耗费了她们不少元气,但与此同时,也得到了不少好处。
至少自那帮子修道之人的库房之中,摸来了许多仙家法宝,能用的自是留下,倘若与魔族功法相克的,梵音便命人清点了一番,悉数卖给了蓬莱阁。
这并非一笔小数目。
但是蓬莱阁愿意收下,自信能贩出更高昂的价钱——仙宗那边一定不堪忍受此种屈辱,就算是冠冕堂皇,也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将这些仙家至宝收拢回去。
起初云舒尘令她去攻打仙宗,梵音身为魔君,又要平白无故折损羽翼,还有些不情不愿。现如今得了便宜,她竟也猜测起来——云舒尘的心到底向着哪一边?
云舒尘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这几日过得一直不分白日黑夜。梵音想到此处,便挪眼瞥向睡在软塌上的女人——她一头青丝未束,略显得有些凌乱,此刻面颊上晕着一层薄粉,而指尖上松松勾着个酒壶。
她半阖着眼,似乎像是喝高了在发怔,又像是懒懒散散地睡觉。
这几日一直如此,较之上次,更为异常。
云舒尘平日压迫感过甚,梵音不敢瞧她,也只在半梦半醒之时,她才明晃晃地揣测起这女人的心思。
这几日瞧见云舒尘不断饮酒,似乎是在借此消愁,但是真正睡着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她难得彻底阖上眼睛时,不知不觉间,眼角又似乎湿润润的。
她一直半倚在伽罗殿旁设下的这张软榻上,从未回房。
郁离正与年轻的君上参议,但她却时不时往云舒尘那边瞧上一眼。梵音注意到她的眼神,一时也心不在焉起来,顺着一齐瞧向她。
地上哐当一声,又掉了个空荡荡的酒壶。
那只手已经不太稳,微微发颤,却仍向着桌上摆着的下一壶拿去。
郁离终于没忍住,她起身将那只酒壶拿开,“再喝下去,会醉死的。”
第171章
云舒尘稍微睁开眼睛,她侧目打量了那人片刻,轻笑一声,“你管我?
笑容冷漠,只一瞬便平息。
她将酒壶一把夺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手彻底松开,又一声碎响,云舒尘翻身松散地半躺下,手随着长袖一并搭下,在她半醉半醒时,竟有几分风流的疏狂之意。
郁离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梵音扫了左右一眼,吩咐道:“将地上收拾了。”
侍女们忙活起来,在此间隙,云舒尘一直娴静地闭着眼睛,没有再动弹。
郁离垂眸盯着她,试图将女人成熟后的相貌与记忆中的那个柔弱又坚韧的小丫头联系起来。
梵音在一旁打趣道:“郁将军,我姨母她有意中人了,你可莫要紧盯着看。”
郁离挪开眼神,尴尬地咳了一声,而后蹙眉:“又是修道之人么。”
那可不。
是修道之人更好了。
梵音巴不得是仙道那边的人,虽说她也不怎么喜欢那个白衫仙子,但至少她能栓住云舒尘的心。
倘若郁离和云舒尘凑到一块,皆是现如今魔域声名显赫的人物,那自己这可怜巴巴的一点虚名,则彻底只剩下了空壳。
梵音眼眸微微一转:“是啊。这几日她一直茶不思饭不想,兴许就是惦着人家。我上次特地遣了个模样标致的姑娘去,结果大半夜地被她连人带铺盖扔出来。”
“依我见来,仙宗里便没什么好东西。”郁离闻言,神色愈冷,“皆是忘恩负义,平白惹人伤心之辈。”
“此言差矣。那位小仙子是她亲手养出来的。”梵音笑了笑:“常年相伴,感情深厚,脾性自然相和。”
云舒尘不知梦见了什么,抑或是她们两个在旁边谈话惊醒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侧眸向周遭看了一眼。光线打在眼帘上,朦胧一阵,才变得清晰。
一杯茶水倒在眼前,被塞入她的手心。
云舒尘握着温热的瓷碗,半撑着坐起来,眯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们。
郁离道:“醒一醒酒。”
她捧着茶,眼睫垂下,朦朦胧胧地想,倘若她愿意醒,便不会喝酒了。此一问,让她难免想起月灯节那日,自己罕见地喝醉了几分。
卿舟雪那时也在一旁轻柔地劝她醒酒。
是了。这几日总是如此。分明相当克制地不去多念,企图将思绪放空。
但想起她是这般自然的事情,一如见了风便是幡动。
不愿念起。
时时挂记。
她一直在这样撕扯着自己,魂魄简直都要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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