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
云舒尘客套地说明来意。
阎王爷面色一沉:“万万不可。哪里有不喝孟婆汤就投胎的?”
他打量了一下卿舟雪,这些年也听闻了剑魂的传说。说来也巧,若无当年意外放走的剑魂,救下九州最后一批苍生,遭下无量功德,他们阴曹地府都险些要关门了。
阎君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叹息道:“剑魂,并非本君不想通融。只是最近不比以前,正换了个酆都大帝,她刚刚上任,你知道,这个……”
他搓了搓手,“不好办。”
卿舟雪见说他不通,终于是微微蹙了眉头,一张状纸便径直拍在了他的案桌之上,摔出啪地一响。
卿舟雪面无表情道:“五十年前,有一男子张凡思,你与同僚饮酒误事,不慎少判了他八年阳寿,事后一一抹平;五十二年前,你照拂死去的凡间重重重孙赵坤,免了他的刑与牢狱之灾,寻了另一个替死鬼;七十八年前,你和前一任孟婆关系不轨,已犯了地府大忌……”
阎罗王一看,顿时大惊,浑身颤抖道:“一派胡言!”
“孰真孰假,”卿舟雪道:“我会将此一状纸呈给新任酆都大帝,如若你清白干净,她绝不至于误判。”
“告辞。”
言罢,卿舟雪牵着师尊,转身离去。
云舒尘微微一愣,她诧异地看着卿舟雪——这些地府见不得人的机密,她到底是如何得知?
其实是卿舟雪在用星燧轮回时,曾经想过在地府这一处寻生机。她在此处待过一世,以旁观者的角度见过许多世态。彼时还颇为惊心,以前只在书上看过,觉得人间衙门腐败,未曾想到,连地府如今也是如此。
“慢……慢着!”
阎王爷只得将两位祖宗重新请回来。
他的脸色黑了下来,焦虑地转了很多圈念珠:“本君可没有和你们说笑,上头那位比以前要严苛许多,动不动就将阎君拉出去砍了。我最近早已金盆洗手,不敢逾矩。”
他继续道:“孟婆所掌管的轮回司,最近也换了新人。若是完全不喝孟婆汤,怕是行不通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阎王爷喝了口茶,掏出了一本破旧的册子,翻来翻去,翻了许久。最后他终于找到一残页,仔仔细细将规章再读了一遍。
“嗯……嗯。”他抬起头来,灵光一闪,抚掌道:“你读读这句话,过奈何桥者需饮一碗孟婆汤。这里头虽规定了碗的大小,不过这用量倒是没规矩。事实上,每任孟婆熬汤每日的用材多少,也都有自己的风格……当然,有失手过,导致人没忘干净的先例。”
“兴许能酌情给你稀一些,咱多多地兑点水。轮回投胎,过个七八十年就失了药效……想起来了。”
阎王爷小心翼翼地将手塞回了宽大的衣袖中,“咳咳,对了,这种事,我也不得不与酆都大帝通报一声,她老人家兴许瞧在你剑魂于阴曹地府有恩,兴许就放过了,也有可能还是不放过。这得另说,你可不能揪着我一人薅了。”
云舒尘和卿舟雪对视一眼,似乎也没有旁的法子,于是便点了头。
阎君连忙把状纸抢回来,在掌心的鬼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
次日,阎君便拟了一封折子呈上去,这位新帝办事快,不过四个时辰以后,阎罗殿便收到了回复。
还好。
酆都大帝的朱批落在上头,显然一番考量以后,已同意这种程度的容情。
阎王爷松了口气。
他甚是担心大帝不允诺,这剑魂能把他的阎王殿拆了。然后再把阴曹地府也拆了——就像好多年前来这里闹事的那只猴子一样。这种天地化生的造物,总是恐怖的,没人压得住。
她们二人携手走过奈何桥头,三生石畔,两岸都是凄艳的彼岸花。
卿舟雪发梢已经雪白,像是落满了雪。云舒尘的魂体尚还是一头乌发。
孟婆可能生前读书只灌了个半满,欣慰道:“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般配。”
“……”
卿舟雪就只能送到此处,她看着云舒尘端起了那一碗颜色淡掉许多的茶汤,而后她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一饮而尽。
那道影子逐渐飘远,入了轮回之门,再也消失不见。
罢了,等了好多年。
到底也不差这几年。
可是……卿舟雪立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久到孟婆都已经熬完了今天的最后一碗汤。
孟婆坐在石桥墩子上,侧过头来打量她片刻,笑了笑:
“姑娘,早日回去吧。”
第205章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鹤衣峰重新披上了洁白的羽裳。
最近还在刮风,若不把门窗关得紧一些,那无处不入的冷风便能从缝隙中钻入,让人骨头里都是冰冷的。
屋内点了一盏灯。
“就算只有一瞬,也彼此相爱吧。”
两个少女挤在同一张塌上取暖,被子拱起来,正说着悄悄话,而被褥里头,藏着一个话本。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云舟记》。
师姐给师妹读完最后一段,似是多有感慨。
紧接着她小心将书本合上,安慰师妹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话本子,当不得真的,你听听且罢。”
小师妹哭得一抽一抽,刚咽下去的晚饭都快嗝了出来。
她无奈道:“哎,都说了是假的。听说师尊她修无情道,断情绝欲。怎么可能会喜欢谁……这一定是越长老瞎杜撰的。”
“呜!”
“不要哭了!”
“嗝。”
师妹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还是糊了一脸,边哭边嗝:“万一是真的呢?不行,我明天就要问问她——”
声音戛然而止。
师姐一把捂住师妹的嘴,急道:“你要是让她发现了我们俩看这种东西……还是有关乎她的情爱话本,仔细师尊一剑削了咱俩!”
小师妹的嘴虽然不能发声,但是眼珠子却转得很是灵活,直到师姐松了了手,她却得意道:“我才不怕她。师尊看着冷,话也不多,但是脾气却很好。比柳长老好多了。”
师姐说不过这丫头,只好道:
“总之这种、这种东西,反正你不能告诉她,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你当我傻子么!我肯定不会把书给她看到的。只是旁侧敲击问一问而已。”
小师妹拍着心口睡下:“明天就是还书的日子了,这次轮到你跑腿了。”
“明明是你吧。”
“嗝。”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
希音小师妹便拿起佩剑,就着树梢上的冷雪抹了一把脸,将《云舟记》仔细揣在怀里,披头散发地冲了出去。
这时候师尊一般会去主峰开会,正是她偷溜出门的好时机。
希音今年才刚满十四,御剑不太熟练。为了安全,她只能通过栈道去往别的峰脉。
古人有云,出师未捷身先死。
正当她兴冲冲地打开大门冲出去时,面前一道白影忽而晃来,还未看清,便感觉整个人往后一仰,直飞了一丈远,险些没插进地里。
屁股好疼。
希音泪眼婆娑地揉着后面,往地下一瞧,浑身顿时僵住。
先是见着了一双云靴,再往上是绣着银线莲纹的衣袖,还有一身垂在她身侧的白色长发。
逆光之中,女子的神色看不分明,尤为显得清淡出尘,像是神仙降世。
希音一寸寸抬头,心中微惊,“……师尊?!”
卿舟雪垂眸盯着她,慢慢蹙了眉,没说话。
希音见她不言,举起一只手,晃了晃,尴尬得试图缓解一下气氛:“早……您早。”
“今天这地儿,真滑。”
希音默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睁大眼睛,顺着卿舟雪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自己的衣兜里——已经分分明明地露出了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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