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卿舟雪微微倾下身子,“我见你资质清秀,不如回我随峰修道?”
小姑娘眼眸微睁,她倏地看向卿舟雪——这一路挤在人堆里,她早被这神仙一般发光的女子夺去注意力。
耳畔亦有不少议论,这便是当今太初境鹤衣峰的峰主,亦是独步九州的剑仙,近几年才刚刚回宗。
她听闻她平素较为冷淡,又常独居孤峰之上,应当不是多喜欢热闹的人。
但应该也不是坏人。
卿舟雪看着那孩子的目光从茫然到警惕,而后兀自思索了片刻以后,又再度陷入疑惑。
最后她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卿舟雪松了口气,她弯腰将人小心翼翼地只手捞起来。
小孩儿的身子骨轻,压在她肩头像一片羽毛。脸颊也软,像还没有露馅的汤圆一般。
她另一只手执着伞,带着她朝宗门走去。
云舒尘猝不其防就被抱了起来,她扭了一下无果,只好乖巧地趴在这陌生女人的肩膀上。
脸颊上压着一片银白柔软的发丝,而她身上也冰冰凉凉的,像个冰雪雕成的美人。
鼻尖簇拥着一股温和的香味,不浓,很是清淡,需得凑得极为相近才能嗅到。
很好闻。
又很熟悉。怎么会很熟悉呢。
她嗅得有些迷糊了。
*
听到院门传来些动静,希音腾地一下子站起来。
“师尊!”
卿舟雪感觉怀中的人动了一下,睁开了半梦半醒的眼。她连忙在唇中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小徒弟不要吵闹。
希音的目光落在她怀中趴着的奶团子上,不禁讶然:“这是新来的小师妹吗?”
一旁正在打盹的猫咪也苏醒过来,围向卿舟雪脚边,结果却被顶开了。
卿舟雪边走边道:“不是。莫要乱喊。”她径直向主卧走去,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希音一愣,那间是师尊的。如果说卿舟雪还有什么绝对不能跃过的底线,便是这间屋子。
她与师姐都没人进得去。
如今一看,这当真是奇怪……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卿舟雪将伞轻轻一掷,便化为一道流光,收入她的纳戒之中。她抱着孩子进了门,又将门窗关好,免得她受冻。
她总觉得这副幼小的身躯很脆弱,圈着她的手也难免极尽温和。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将她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看那两小短腿怎么都点不着地,卿舟雪忍不住极微地笑了一下,不着痕迹。
她在星燧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云舒尘成长,却没有任何一次能够挨到她,哪怕摸头也做不到。
如今终于可以碰到幼时的她。
卿舟雪抬起手,欲要揉一揉她,她便将头偏过去,眉梢微蹙,像是不喜生人这样的亲近。
卿舟雪留意到她的细微神色,临到半空又克制地缩了回来。
白雾一般的衣袖顺着垂下。
她站直身子,声音又恢复了人前那般的冷清:“这间卧房留给你。如若有什么不习惯的,记得与我说。不用拘谨。”
云舒尘的鼻尖再拂过了一层淡香,她扭头看着她出了门,又将门轻轻掩上。
不过片刻。
这位长老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套新衣裳,她将其搁在一旁。
小姑娘又被抱了起来,走向屏风之后,她呆呆地任她摆布着,几片被雨润湿的衣料很快被扒了个干净。
当浑身上下终于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时,她终于下意识地用胳膊环紧了自己。
但并未冷多久,脚趾头接触到一丝温热的水意,紧接着半个身子没了进去,脚彻底踩在了木桶底。
一瓢水从她的后脑上浇了下来,整个人一激灵。
卿舟雪住了手,“烫?”
“没……没有。”
卿舟雪手法娴熟地拿起了皂荚,但瞧她趴在木桶边沿,紧紧地拿身子贴着壁,尽可能地遮着什么,竟像是沾在了上头似的,整张小脸的神色都写满了抗拒。
“你自己来。”她轻叹道:“方才淋了点雨,洗一下换了衣裳,省得生病。”
言罢,卿舟雪走出了屏风,云舒尘只能看得见她微斜的影子。
她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身躯不再紧绷,得以自在地在水中泡着。刚才一路上的确有些湿冷,现如今她感觉浑身都和暖起来。
水面上飘着几朵花瓣。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会被这些鲜亮的东西吸引去,她舀了许久花瓣玩,一个人逐渐自在起来。
胳膊晃得水面荡漾,也不慎映出了屏风外的那个影子。
望着水面的倒影,云舒尘疑惑地想,仙人这么喜欢小孩子吗。
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自那人的容貌气质上来看,总有一种违和感。
泛起的水雾之中,她打了个呵欠,人一暖和,便觉得有些困。这个问题想了许久都不通畅,想着想着,没过多久,她竟不小心眯了过去。
卿舟雪听着里头渐渐一点水声都没有,她蹙了眉,重新走回去。
果不其然。
挂在边沿,睡得正香。
好在她发现得及时,水还没有凉。她把那掉在锅里的熟睡的汤圆捞了起来,擦干净,又将新换的衣服给她套上。
先前卿舟雪不知哪一年才会遇到她,于是从小到大的款式都备了几套,方便取用。
第三十二年时,她总觉得师尊这时候应当也有个年轻女子的模样了……没成想却是一个小孩。
看来地府办差属实有点慢。
云舒尘倦怠地抬起眼睫毛,又打了个呵欠。左右环顾,不知自己何时又从水中起来,被塞入了柔软的被褥。
低头一看,新衣整齐。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后略一抬头,对上面前那位仙子清冽又温和的双眼。
“你还未曾告诉我,此次大比,谁给你报的名字。”
“醒来时候,在街边。”
她蹙眉:“不知道在何处。听他们说,仙山招收弟子,都去凑个热闹。我便跟着人群走了。”
“他们嫌我年纪小,但是蹲在门口的那条……狗说,”她慢慢回忆道:“说让我入宗修行。而后他们便留了我的名字,放我进来了。”
狗?
还是会说话的狗。
卿舟雪百思不得其解,默了半晌,忽然醒悟过来,好笑道:“你是说蹲在外门门口的那只灵兽?”
“嗯。”
“它是麒麟,不是狗。”
小姑娘歪了脑袋:“难怪会说话。”
看起来她只记得名字,也不知自己的身世,有些见识忘了,有些词儿却记得,对于一切都还懵懵懂懂的。
“嗯。”卿舟雪忍住了想要揉她的念想,轻声道:“你的年纪的确太小,如今也不会道法。明日的比试于你并不公正,先不用去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长老是要收我为徒吗。”
卿舟雪刚想去端茶,听到这话,手腕一抖,险些洒了出来。
她佯装镇定地搁下茶杯,清咳一声:“以后再说。”
*
希音和若谷挨着坐着,背脊挺得僵直。若谷师姐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的碗,但是偶尔抖动的眼睫,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宁。
希音小师妹更为夸张一些,她索性目瞪口呆地盯着师尊。
还有那个似乎是准三师妹的小丫头。
师尊自打抱上了那个小姑娘,自此就没有轻易撒手过。
虽然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也瞧不出什么显而易见的欣喜。
但她放任这孩子坐她腿上,将衣裳压了半皱。念及她的乳牙还咬不动特别大块的肉,遂煮了粥,用冰冻得稍微凉了一些,卿舟雪便端在手里,一勺一勺地妥帖喂着。
若不慎漏出来一点,她总是拿勺子抵住她的下巴轻轻往上一刮。
希音和若谷对视一眼,这些年对师尊的冷淡不近生人的印象几经波折,最后碎裂了一大半。
她们默契地低下头去,不再去看这等母慈女孝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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