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是。”
庭院内。
云舒尘悄悄踮着脚尖,任卿舟雪在墙上抵着她的发顶,轻轻划了一道线。
那一处墙角,已经划拉了许多道线条。低的旧,高的新。一节节地往上,虽然还没有挪太远。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卿舟雪微弯了眼睛,但却并没有拆穿她,比着原先旧的那条:“嗯,的确长高许多了。”
“师尊。”
只是她每每这么喊时,总是让卿舟雪有点不适应,背脊无故窜上一股寒意。
“我长高了一些,”她委婉道:“是不是可以买新衣裳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卿舟雪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略有些诧异。
倒不是因为吝啬钱财,或是别的什么,可是她记得她身上这件,便是前一个月新做的。
这就嫌旧了?
“我……”云舒尘自知这理由奇怪,她仰头和卿舟雪对视了片刻,又沉默些许时候,到底还是说出了真心话:“我想自己挑。”
言下之意,都是对卿舟雪的眼光的嫌弃。
“……”
卿舟雪嗯了一声,虽是允诺了她,但是她摸着她身上这件料子,质地细腻,奇怪道:“不好看吗。”
云舒尘低着脑袋,“师尊,你真的觉得好看么?”
“看不出太多分别。我便问山下老人,她们说小孩子就得穿红一些,吉利。”
“你小时候,莫非也穿成这样?”云舒尘想到这个场面,莫名颤抖了一下。
卿舟雪将雪白的外袍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答道:“不是。有长辈喜欢掇拾我,大抵不是红色的。”
“哪个长辈?”
她跟着卿舟雪出了门,又拉起小手,一面仰着脑袋,亲昵地问着这些闲话。
卿舟雪的话头顿住,冲她浅浅一笑。
此刻月上中天,光辉洒她一身皎洁,宛若照雪。
这一笑在光影浮动之中,显得格外柔和。只可惜云舒尘并未看得分明,卿舟雪的神情本就浅淡,很快便已稍纵即逝。
“那是我的师尊。”
云舒尘低头思忖:“她待你凶不凶?”
“不凶。是个很温柔的人。”卿舟雪边走边道:“就是偶尔会把徒弟丢下一梦崖。”
云舒尘讶然抬头,“你也被丢过吗?”
“这是自然。”
“这还不凶?”云舒尘蹙眉,想了一下这个场面,忍不住又抖了一下,忙牵紧了卿舟雪的手:“唔……还好你不会像她。”
第210章
太初境山脚下的集镇,如今聚集了许多修士。
逢年过节,尤其是这般热闹的日子,就来街边卖一卖用旧的经文道法,闲置的法器,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云舒尘买了一路,不止是衣裳,还有很多漂亮的无用处的摆件。
后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大肆让卿舟雪破费。
再瞧见喜欢的,也只是往那边多看几眼,再看几眼……抿起嘴唇,而后扭头不舍地走开。
不。不能再让她花钱了。
云舒尘抬起眼睛,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见她轻蹙眉梢,一言不发地走在自己身侧,替她挡去了一部分挤过来的人。
此处人流混杂,簇拥在一堆。离得近了,各种气息皆能灌入肺腑。
卿舟雪不喜欢热闹,再加上自己一头白发如流银,甚是瞩目,旁人总是会投来暗戳戳打量的目光。此种眼神让人不怎么舒服。
她抬手施了个障眼法。
这会儿才好上许多。
“想吃汤圆吗?”
再往外走,修士愈发少,出摊的很多是这附近繁衍生息的寻常人。而这一处,飘出了锅上热腾腾的气,才算是真正到了烟火人间。
云舒尘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她的嘴里就被塞了一个,她甜得两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喜欢这个?”
云舒尘点头。
卿舟雪端起碗,兀自将剩下的慢慢吃完。哪怕这碗甜得腻人,她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以前也觉得太甜,现在倒是好很多,可能是吃这碗汤圆时莫名心酸,中和了口舌的感觉。
难怪那时她只是看着她吃。
走了一半路,小孩子总是容易体力不支,索性找个酒楼先塞饱了她。
云舒尘不喜欢清汤素面,点菜总是口味偏重,非得加点花椒茱萸才能入口。卿舟雪看她辣得眼泪汪汪,不由得嘱咐:“你还小,少吃这些辛辣的。水就在旁边,不过不要合着饭一起吞,对胃不好。”
她咬着筷子不说话,可能是要换牙了。半张脸被抬起的碗挡住,而后又搁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她手中的筷子尾巴抵上了自己的面颊,歪着头道:“师尊,你好啰嗦。”
菜中零零碎碎,散着一些白色的蒜块,卿舟雪也未看她,无所事事般,一直在一点点将这些小块从缝隙里挑出来。
“你若是没那么惹人操心就好了,”她垂眸淡淡道:“我也不喜欢说教。”
云舒尘一愣,以为她在这句玩笑话中生气了,可是卿舟雪神色一向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她无法从那张脸上读出更多的情绪。
“平日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这样长不高的。每日一觉睡到三竿起,还总是少了一顿。”她又夹起一块蒜,“养了你许久,也没见脸颊上多点肉。”
云舒尘眼巴巴地观望了一阵,垂下脑袋,决定暂且乖巧一些。甚至主动喝了口清热的茶。
卿舟雪将最后一块蒜夹出来,此刻一个小碟里已堆成了山。
“那你也不爱吃这个么。”小姑娘轻轻晃了一下腿,支着下巴——似乎是在单纯为自己与她又多了个共同点而高兴。
而卿舟雪顿了顿,看了那叠蒜块,轻轻点了一下头,却说:“还好。”
习惯而已。
*
似水流光,自一年年月灯与星辉的交际之中轻盈晃过。
卿舟雪鲜少再为她挑过衣裳,免得这个小祖宗自己又不满意。于是每至月灯节,师徒二人下山逛上一圈,买买日常吃穿用度,几乎也已变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墙角的划线一点点爬高,像是蓬勃生长的藤蔓。
正值暮春,树上的确也爬了些藤蔓,开出一朵朵白中带粉的花,宛若倒悬的酒盏。
东风吹过,柔嫩的花瓣不免舒展体态,忽长忽细地摇曳。
正在此时,一道影子跃地跳起,她蹬着树干旋身时,裙摆像是在空中盛放的一朵莲。
她手中一柄细剑,忽地破空刺出,甚是灵活地穿透了一花的蕊心。
撤剑时一挑,那朵花正好顺着风吹落了满身花瓣。
落在了她浅粉色的衣衫上,几要融为一体。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潇洒插回剑,又转过身来。
“你看,”那双妩若秋水的眼睛又弯了起来:“师尊,我做到了。”
“嗯。”卿舟雪对上她的眼睛,慢慢回过神来:“不错。”
奶团子近来长得很快,没用几年的工夫便窜到了卿舟雪的胸口上一点点,正是一生最活泼的豆蔻年华。
她生得愈发动人,面颊旁稚气好捏的软肉随着长大渐渐褪下,浮出腮边的浅淡晕红,下巴亦尖了点。
如今是个娇俏又温婉的小美人。
腰间忽地一重,低头一看,云舒尘又粘糊了过来,还沾着点刚刚练剑过后的热气。
卿舟雪习以为常:“怎么了?”
她靠在卿舟雪身上,像是没了骨头似的:“嗯……好累。”
云舒尘一抬头,便对上她有些无奈的神色——大抵是在说,你才练了一刻不到。
不管。
她继续闷下头来,细嗅着卿舟雪身上清淡又温和的香味,此香名为九和,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恰如香中仙客,遗世独立。
好喜欢。
“师尊,你再这么惯着她,那套剑法明年都学不下来呢。”
希音走进门时,恰好又看到了熟悉的场面,她沧桑地叹了口气,随后翘起嘴角,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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