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正好路过此地,她平日里绝没有来祭仙教周围遛弯的可能。
花轻竹相当好客,大手一挥,将太初境的三位贵客全部带回总坛。当晚便设下宴席招待她们,教众正忙活着,整个祭仙教便像被戳了一下的蜈蚣,千足百手皆动了起来。
听到要吃席以后,云舒尘的面色笑得有点勉强。卿舟雪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轻声问:“师尊?”
“无事。”云舒尘幽怨地收回目光,她轻叹一声:“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余英想起方才看到的小蛇,沉思道:“莫非是要吃蛇?”
当夜,祭仙教最大的一阁中灯火通明。小师妹猜对了一小半,摆在桌中最大的一鼎之中,炖着蛇与鸡,美其名曰龙凤汤。
其余的,云舒尘早知自己是不能下筷子的。炸蝎子蜘蛛,清蒸的白胖虫子,摆盘竟然甚是精致,只是种类乌七八糟,什么都有。她自小怕这个,更别论吃进去。
花轻竹显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她,还吩咐人备了些寻常菜色,看来是已经全然放弃让某位长老尝鲜。
而后她开始试图撺掇着云舒尘的两位弟子,道:“无需担心。这并非是山上随便捉来的野虫。大多是炼蛊毒用废了的——虽说是废了,但是能有资格炼蛊的小家伙,都不是凡物。你们师尊在吃一道上并不识货,可莫要听她的。”
余英抿着唇,摇了摇头。
在教主的倾情推荐下,卿舟雪夹起了一片油炸干枯状的物什,绕开尾针,轻轻咬了一口。她先是微微蹙着眉,诧异于这等东西居然能吃,况且居然还挺香。咀嚼了两口,眉梢便渐渐地松开。
卿舟雪面色平静地吃着昆虫宴,教主看她的眼神就像瞧见了失散多年的乡亲,简直要熠熠发光。
云舒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卿儿,她知道她从小有不挑食的好习惯,但从未想过,还能不挑食到这个份上——
她今夜是绝不会再亲她的。
*
晚宴后,花轻竹欲将几人留宿一夜,云舒尘想着此时天色已晚,再入密林恐怕不甚方便,于是便顺着点了头。
眼看着她们似乎还有话要谈,卿舟雪与余英,跟着一个带路的年轻姑娘,先去回房休息。
教坛依山势而建,木地板几乎是架在山峦之中,底下便是幽谷,异常的险峻。在山峦之间,笼罩着盘盘绕绕的淡青色云雾。
此时天光已暗,再往下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但卿舟雪明显能感觉到,应当是有活物的气息存在。
“这底下都是教主养的蛇,平日里靠吃新鲜血肉而活。”那领路的少女微微回眸,露出一抹俏皮的笑:“要是有人犯了大过,教主会把那人丢到这下头去。能少喂一只羊呢。”
“客人走路千万小心,不要踩空。”她脚脖子带着的环儿上有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形同怨鬼啼哭。
这话说与寻常人听,自是很恐怖。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只算得上一个小小玩笑——莫说被吃,蛇兴许会先死完。
此地风貌,又与蓬莱仙岛大不一样。
卿舟雪将风光收入眼中。
心中莫名就发出一声感慨,师尊认识的人当真很多,出门在外,总能寻到歇脚的地盘。
回首一望,方才她们走出来的那间屋子依旧灯火通明。
花轻竹在里头扯着云舒尘闲聊了一通,她玉白的手腕上绕着那只小蛇。另一指,有一搭没一搭,慢慢地地抚摸着蛇头,蛇头被压得低下,时不时吐了个猩红的信。
“我是不是猜错了?”花轻竹掩唇笑着,“从眼神里看出来……其实你带来的那个白衣姑娘,不是徒弟,是道侣吧。”
这并不矛盾。云舒尘懒得费口舌解释,于是嗯了一声。
“什么。”花轻竹状似伤心,“你合籍都不告诉我,半点风声也没有。”
“还没呢。”云舒尘一笑:“我还有胆子不请你么?”
“啧。”
花轻竹这才满意,抿了一口残酒,她看向云舒尘,翘着嘴唇,“你刚才问这秘境的事儿?其实我也只是知道境内有了一个,大概是在这林子中间的一处洞穴里头。”
“至于这大乘期妖兽么……附近的蝎子精蜘蛛精什么的可多了。”
花轻竹道:“不带壳的,还有蠕虫。啊,软软白白的。”
云舒尘揉了一下眉心,“……为何都是长成这样的?”
“多可爱啊。”花轻竹歪着脑袋:“云仙子不会是怕了罢。”
“可爱?”
云舒尘冷淡道:“树一般粗的虫子张着血盆大口追着人咬,你到底是觉得哪里可爱?”
此处秘境与太初境自发开辟的并不一样。先天秘境中镇守的妖兽,一般都与周遭环境息息相关。
譬如这祭仙教地处九州极南,树木繁茂,常年阴湿不见天,毒瘴横行。
很适宜各种毒虫的生长。
其中也很自然地,会有一个两个,得了成精的机缘。
当时听掌门说是在这附近,云舒尘便觉得有几分不妙。
若非大乘期妖兽实在稀少,妖丹也很是珍贵——她实在不想一睹芳容。
“对了。”花轻竹低头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盒,镂空着的,很是精致,其中有两只蛊虫在沉睡。
她放在桌上,朝云舒尘那边推过去。
“这是什么?”
虽说那小虫不动,但云舒尘半点不想拿着。
“情蛊。”
花轻竹的声音忽然低下来,飘渺柔和,如同鬼魅在蛊惑。
云舒尘的指腹本在轻敲着桌面,听到此言以后,她的动作顿住,抬眸看向花轻竹。
“方才那位。我观她眉眼之间,如静潭空明,情念淡漠,看着是修道的好苗子。只是不像是有情人。”
“此蛊一旦种下,在子蛊和母蛊两人之间,便会相互吸引,无论你如何对她,她都会一直如一,百死不悔。如此,方成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美。”
“此蛊不伤身不害命。多一层保障,不是么?”
花轻竹笑得相当得意,“你若收下,便作贺礼罢。到时候赴宴,我可不送了。”
听闻祭仙教的蛊术毒辣至极,云舒尘今日才亲眼得见。
卿儿虽然情绪平淡,但她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云舒尘头一遭便是想到了此处,她觉得大可不必,正想婉言拒绝。
可是心头略跳了跳,再看向那蛊虫,便变得不甚宁静。
时光总是会将所有的情感冲淡。修道之人寿命漫长,几百年后若还能相敬如宾,都算是极为要好的了,但消磨到那个时候,估计火星都不剩多少,只能算是与熟悉的亲人过日子。
但那显然不是她想要的。
云舒尘现在就在极力克制,连有时与她的亲密之举,也是不动声色地拒几次,再应上一次,唯恐她有一日要厌倦了。
如果有一份永远真挚的情摆在眼前,不会褪色,亦不会消融。
亘古不变。
她岂会……
岂会半点不心动?
【……掌门亦笑道,“譬如在必经之路上种了棵树,树上挂满毛虫。本座记得云师妹那次难得方寸一乱,直接将树烧成灰飞,死活过不去这坎。”】
摘自六十四章。
师尊:徒弟这嘴,不能要了。
第126章
既是贺礼。
不管喜不喜欢,仔细想想,当面拒了人家也不太好。
她最终还是收下了,放在纳戒最深层,似乎并不打算再看见。
云舒尘曾来此处住过,不算全然陌生,花轻竹与她并肩走到客房。那女人忽然叹了一声:“你也不早说,一开始未能确定,还让人备了三间屋。”
“夜已深,那我就不打扰了。”花轻竹的衣裙在黑暗中迅速隐退,连任何声响也无,相当神出鬼没。
虽是三间屋,只住两间不就好了。
云舒尘在两个亮着的房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很快确定了卿舟雪的所在。她轻叩了一下门,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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