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感逐渐减轻了。
似乎可食。
卿舟雪正准备再去拿一些,余光瞥见云舒尘低下了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她腹部那一道深伤还未好全,先前搬动卿舟雪用了些劲,似乎隐约有开裂的趋势。
“师尊,这几日你别乱动了。”
对上徒弟担忧的目光,云舒尘自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嗯了一声,于是又乖乖地靠回了避风的树洞。
她这两日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这一靠,又半阖着眼睛想要睡觉。朦朦胧胧地,感觉卿儿拿着些枯草往她身上放,云舒尘骤然睁大眼睛,她嫌弃道:“……脏。”
卿舟雪手一顿,她将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袍解下来,盖在她身上,算是隔了一层,而后继续堆那些枯草。
云舒尘抬眸看着她单薄身影,将那外袍抽出,扔了回去:“罢了,就这样。”
“师尊,我去再寻点吃的。”卿舟雪将袍子捡起,却并未穿上。
云舒尘眉梢微蹙,“你……别走太远。”
卿舟雪点点头,她转身拨开错综的草丛,慢慢地,一步步在地上搜寻着。
万籁俱寂之中,任何一些声响都极为刺耳。
卿舟雪似乎听到了窸窣声,草木动了几动,借着微明的光线,她看清了地上那一团盘着的物什时,瞳孔微缩。
一截蛇尾,翘了翘。
很快又没入草丛,消失不见。
倘若此刻有一把剑,她的下一顿便有着落了。
卿舟雪有些可惜,咽了一下口水,清霜剑还留在流云仙宗,此刻她只剩双手可用,相当不便,万一中毒反而得不偿失。
如是搜刮了一圈,她只捡着了一些草籽,还不够一口的。
旁的一无所获。
当最后一丝光曦湮灭以后,卿舟雪及时回到树洞,却发现云舒尘醒着。
她抬起眼睫,无辜道:“果子吃完了。饿得有点睡不着。”
坠入山林的这几日,曾经的光鲜亮丽仿佛已经不再,只剩下一地狼狈。
“卿儿……也不知他们何时能来。不若我们明日,先摸着往有光的地方走。”
“可是,”卿舟雪低声道:“师尊,你腹上还伤着。真的能走么?”
云舒尘苦笑一声,“留在此处,可能过几天愈发走不动了。”
卿舟雪沉默了片刻,她走向水边,摸黑寻觅了一阵,终于捞到一些锐利的石片。
那一夜她不休不眠,一直在磨着石头。
云舒尘靠在一旁,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直到微明的光晕再次笼罩于溪边的卿舟雪。
云舒尘看见她手上多了一把石刀,似乎是准备打猎去的。
她轻声唤住卿舟雪:“和我一起去。”
树林阴翳,鸟雀啁啾。
以往觉得小鸟儿叫来叫去好听,像姑娘们用清脆的嗓子歌出的小调。
人若是饿得狠了,听这种声音只觉得更饿,由鸟声想到鸟肉,由鸟肉想到大鱼大肉满汉全席,这时候旷达天地之间只两种物什——可入口,以及不可入口。
整整几日了,唯一正经的吃食算是野果子,硬邦邦毫无汁水的那种。
云舒尘还未走几步便觉得头晕,她扶着树干,心里有些恶心,干呕了许久,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来。
胃里火烧火燎的,且开始疼。
卿舟雪连忙扶住了师尊,与此同时,她忽然顿住脚步。
她抬头看着树梢,目光紧紧粘在了上头。其上筑着一鸟巢,有几个圆润的卵躺在里头。
树梢不算很高。
卿舟雪踮起脚尖,摸索着剥开一层绒绒鸟毛,将那几个尚带着温热的蛋握在手心。
她顿时握紧了云舒尘的手。
天无绝人之路。
只不过这点儿好运气,也并未持续多久,除了这几个鸟蛋以后,再无收获。
“没有火。”云舒尘握着一个,捏在手心里。
“兴许只能生吃了。”卿舟雪认真道,“蛋应当……不要紧。”
兴许她是高估了师尊的身体。
云舒尘难以言喻地磕破一颗,咽了下去,忍住了那股腥味,当时并无问题。
直到入夜以后,那股腥味还是一直没有压下去过。她胃里在抽搐,最终实在忍不住,趴在溪边咳了出来。
这一下甚是吓人,这几日吃的些野果碎茸也一并吐了出来,咳到最后,竟然带了丝丝血迹,反而是得不偿失。
云舒尘好不容易折腾完后,浑身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些,脸色苍白得惊人。
她神色恹恹地靠在卿舟雪肩膀上,低声笑了笑:“饥荒年,的确都挺难的。这辈子能有一次也不枉。”
卿舟雪什么也没有说。
云舒尘靠着睡了过去,她的身体很虚弱,现在睡觉的时辰一次比一次长。
半梦半醒间,唇上似乎有什么滴了下来。
当她尝到一丝甜腻的咸腥以后,云舒尘错愕地睁开眼睛。
卿舟雪将石刀的尖端扎入手腕,也不拔出,阻止那一处的愈合。
她单手握拳,挤出一道汩汩不息的血线,如落珠一般断续,滴染在云舒尘的嘴上。
云舒尘忽然恼了起来,她一把推开卿舟雪,几滴鲜红也坠入地面,啪地一声掉在草尖上。
“你这条命就那么不值钱么?”
卿舟雪愣愣地放下手,“你饿了,我寻不到吃的。”
“你也一样。”云舒尘眉梢微蹙。
“我雷劈火烧都死不了的。”卿舟雪勉力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不像是真的轻松,反倒是像挤出来的。
云舒尘轻轻撇过头,没有看她,眼角不知为何,浸出来一丝盈润的泪光,只一点点,又被她垂眸隐去。
她将那把刀拔出来,一把甩在地面。看着卿舟雪的手腕很快愈合。
她抚着卿舟雪的手,也只能轻声道:“……明日会好的。”
*
明日,明日也并未好上多少。
她们二人都没有在野外过过。卿舟雪勉强拿着两根木头钻木取火,但是花最大的力气也只能轻微擦出来一些烟灰,不见半点可燃的火星。
无火,无暖。
再尝试任何生食,都需得冒着风险。那日云舒尘反胃得相当难受,咳得久了喉咙似乎都已见血。
卿舟雪想着那触目惊心的一丝鲜红,她眉梢紧紧蹙着,一腿踏着干朽的粗木,另两只手来回滚搓,企图自其中钻出一个洞来。
树上的野果子一颗颗减少,熟的吃完了,生涩的也啃了,眼看着就要惦记起那树叶能不能入口。
卿舟雪试了许久,拿着不同的木材,一点一点地磨着。
云舒尘看她的姿势便未曾变过。
终于在天光完全暗淡时,窜出了一缕火星。
她先是一愣,而后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将那撮灰丢到枯草长,火星燃了一点点,卿舟雪用手心护着,以免它被风熄灭。
现在她总是会顿在这一步。
好不容易擦出了火星,每每还未引燃,便会突兀地熄灭,好像是在与她开玩笑。
这一次……
卿舟雪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声,她紧紧盯着那一簇小苗。
眼中忽明忽暗地,仿佛如群星闪烁,也仿佛随时都要陷入暗淡。
第155章
这一刻,风也止息。
而火苗悬停。
卿舟雪眼中的那道明焰愈发耀眼,光晕在一瞬扩大,照破了茫茫的黑夜。她心中一突,生怕引来敌袭,用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缕烟灰,将光拢弱了几分,放在地上,用一些湿木掩了一半。
她大松了一口气,“……师尊。”
云舒尘半梦半醒地看了她一眼,翻了个身。卿舟雪拿了根木棍,缠着布条点上火,将火苗挪过来了一些。
云舒尘放松了很多,寒意被一点点地赶走,火光是暖的,这样映下来,竟显得她的脸庞也红润了几分。夜晚无风,但是四周雾重,因而这火燃得相当隐秘,一直低低迷迷地烧着,需得仔细护着才不能全灭。
这是她和卿舟雪睡得最好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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