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舒尘眼里,卿舟雪已经足够清水出芙蓉,本就肤白,无需敷粉。眉梢也长得秀气,多描一笔也是赘余。
她遂点了一下她的唇,而后便将眼尾勾出一点艳丽庄重的色彩,更衬身上鲜红夺目的嫁衣。
“记得。”
她在间隙里张嘴这么说。
云舒尘弯着唇,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她在很专注地打扮她,由于凑得很近,她的呼吸浅浅地拂在她的脸上,卿舟雪依旧能从一堆脂粉气息中精准地辨别出,独属于师尊的味道。
卿舟雪侧眸,铜镜中的自己正在变得陌生。她的人生好像也是如此,本是单纯一张白纸,被云舒尘涂抹上诸多颜色。就像现在这般,一点一点脱离了旧日的壳子,透出一种清艳的妩媚来。
“卿卿真好看。”
卿舟雪心里头忽而蹦出一句自己很久以前想过的话。
若能和你相配,那便很好。
今日的师尊亦是一身嫁衣,红得缱绻多情,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她和她,应是极为相衬的。
而当时她这么想时,又是何种感受呢?
她一点点地,拿着根浅勺,在心底里搜刮着底汤。
“今天怎么这么不爱说话。”云舒尘垂眸,“要成亲了。”
卿舟雪自她的语气中辨别,此乃一种失落。
她歪着头瞧她半晌,突兀地在云舒尘面颊上啄了一下。
“……不要难过。”
云舒尘的脸蹭上了她嘴上的胭脂。而卿舟雪的唇则成功花了小一块,这一亲,又得重费一番工夫。
卿舟雪感觉自己坏了事,稍微一愣。
但是云舒尘回过神后,微微笑起,却不以为意,她拿着手指,沾上脸颊旁的一抹艳色。
她的语气重归温和,又靠过来,仔仔细细给她描着唇:“卿儿喜欢我,我自然不会难过。”
*
外头庆得欢天喜地,因为这一日不管是在家中苦闷修魔的孩子,或是奔波于生计的成年魔女,皆能歇息一日。
就连梵音,也没有去理会那些堆积如山的大小事,在殿内与几个亲厚的老面孔喝点喜酒。
当年唐迦若娶了一个外族的女人,竟还是仙宗之人,早就在民间出了许多叹惋和野闻。
现如今云舒尘又绑回来一个小仙子,短短几日之间,不分青红皂白成了亲。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想到当年的那场遗恨。
年少的姑娘们对仙女尚有憧憬,不过总是被老一辈无情地打碎梦想。甚至有些操心的母亲将当年君上和仙宗女子的悲剧当做故事,不断在口头唠叨着,引以为戒。
任凭旁人如何说。
殿门一关,热闹全部隔绝在门外。知道卿舟雪不喜人多,于是云舒尘特地没有大宴宾客。
此刻,这一层层朱纱连绵之中,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此处并无拜堂的婚俗,也没有要掀起的盖头,她们二人身披红衣,式样如镜像一般,是相反的。
云舒尘取下两个杯子,其中盛着的是酒液,色泽幽深如血,不多,只有一小盏。
她执着杯子,轻轻晃了一下。
情蛊就下在里头。
这一口饮下去,卿舟雪不再卿舟雪,她也不再是自己。这是两人相互枕靠着,依存着,所做的一个美梦。
至死也不会清醒的梦。
澄红的酒液,映出了云舒尘一点点昏暗的影子。
她捏紧酒杯,呼吸微微加快。
原本的计划便是如此,她和她成了亲,会在这一晚……永结同心。
卿舟雪为了不让头上的珠钗乱晃,现如今走路都相当端正,她缓慢地坐在了床上,感觉脑袋有点沉。
云舒尘将酒盏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她柔声问:“重?”
卿舟雪点了点头,“这个……要戴一夜的么。”
“怎会戴一夜。”她道:“就一小会儿。你莫不是不晓得,成亲是要洞房的?”
谈及此事,卿舟雪道:“她们带我进来时,拿了一本册子给我瞧。”
那本春宫图被她拿出来,捏在手心里。卿舟雪方才随意翻了翻,感觉是自己会的东西,于是没有再细看。
云舒尘相当自然地接过,丢到卿舟雪背后。
她清咳一声,“今天就别看了。”
云舒尘给她卸了头上的珠冠,卿舟雪也转过身来,一点点将她身上繁重的装饰褪去。
直至最后,只剩一身素红。
盈盈照着二人的花烛,轻微地一跳,摇曳生辉。
“此为合卺酒。”
现如今虽然不再用瓠来盛,其上仍然系着红色线绳。
云舒尘拿起了一杯,盯着那一汪水泽,喃喃道:“合而为一,此生不离。”
卿舟雪小心地将另一杯端起,她垂眸欲饮下,却被云舒尘急忙挡住。
对上卿舟雪疑惑的神色,云舒尘顿了顿,轻声说,“再等一下。”
她嗯了一声,又将这一碗酒放了回去。那双乌黑的眼眸盯着云舒尘,不知为何,盯得她有一些意乱。
“怎么了,师尊?”
卿舟雪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她盘腿坐在床上,耐心地等待着她。
云舒尘无声地攥紧了手,她捏着嫁衣的一角,将心底难言的一丝复杂压下,她温声道:“陪我说一会儿话。”
“好。”
她便慢慢躺下,靠着了卿舟雪,两人依偎在一起。说是要讲话,却并没有什么话要讲,仿佛任何一人多言一句,都要惊扰此处的静谧。
唯有呼吸与心跳。
终于,云舒尘转了一下身子,低声问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这个问题她兴许隐约问过,但云舒尘依旧喜欢这么问她。尤其是在经历一些事情以后。
“第一面。”卿舟雪道:“我便觉得你很好。”
“为何?”云舒尘想起她对自己无甚戒心的模样,还是感觉懵懂又可爱。
“常言道,相由心生。师尊看起来温和又美貌,想必不是坏人。”
她微微一愣,卿舟雪神色不变,看起来并不觉偏颇,只是真的如此以为。
那她可真是错得离谱。
云舒尘自觉这两个字,似乎和自己搭不上什么边,她绕起了卿舟雪的一缕发丝,轻声道:“你怕是误会什么了。其实在诸多事上,我很清楚地知晓自己在执着,但总是不甘放手,非得不择手段满意后了才罢休。”
“因为师尊是重情之人。”
卿舟雪的声音清淡,她冷静地剖析着:“因为珍重,才想留久一些,不想失去。此乃人之常情。”
云舒尘愣怔了半晌,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而后她垂下眼眸,涩声道:“你明知我看重这个,为何要去修习无情道。”
卿舟雪不说话了,她眉梢微蹙。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写下过这一句话。
倘若师尊问起,她当时该是如此想的。
卿舟雪道:“是我自私。”
云舒尘并未懂得,诧异道:“什么?”
卿舟雪却已经陷入沉默,并没有多言的意思。她垂眸看向那杯酒,伸出手去,将其拿起。
“师尊,吉时已到,这酒再不喝,就冷了。”
“合卺酒是要一起喝的。”
云舒尘的手颤了颤,再度执起酒杯,那一根红线,缠绕在两个酒杯中间,亦缠绕在她们的命途之间。
她举起杯子,一动不动,手腕僵冷一片。
卿舟雪更坦然一些。
在那盏精巧的银杯缓缓抬起时,云舒尘的心也紧跟着一下子提起来。饮下情蛊的结果几乎可以预料到——
卿舟雪会永远爱她,但是天下道法无法逆转,无情道亦然,她也会像神山庶一样道基俱毁,此后沦为废人,彻彻底底成为她圈养在身旁的笼中雀。
那于卿舟雪而言,于勤勤恳恳修习打坐,练了这么多年剑的她而言,无异于毒药。
这一瞬似乎拉了万年长。
成为她唯一的选择,她从此以后再不用如此担心受怕。云舒尘的心定了定,她也将那杯沿缓缓靠向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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