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尘一愣,叹道,“鲛人可不会没事流泪。”
她记得,蓬莱阁早年正是靠此发家,虽宛若世外仙境,但仙阁之下,实则是重重尸山血海。
珍珠是怎样获取的,是用小刀一点一点扎进鲛人的尾部,在刺痛和恐惧之中分泌的眼泪。
何况鲛人浑身上下皆是宝,骨髓曾是一道名菜,雅称“玉龙髓”,价值连城,他们的鳞片刮下来,不腐不臭,如透明玉石,常作服饰点缀,满身的脂膏则可点燃长明灯。
雄性鲛人因为体态硕大,尾部较长,鳞片更密,因此足够划算,被屠戮得几乎绝迹。现如今流浪于海湾的,多是雌性。再剩下一些,便悉数被人圈养起来。偶尔有一些灵智开化的,修炼到幻化出双腿,也会隐居在蓬莱岛附近,学着做人。
瞧卿舟雪那模样,应当是并不知晓这段被尘封的历史——传出去当然有碍修仙界的体面,所以各大卷宗之中并不涉及。
云舒尘在心底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些往事讲给了卿舟雪听。
卿舟雪聚精会神,最后蹙起了眉。
“所以说,虽说都是修道之人,但为了己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并不皆是光风霁月。”她看着卿儿——她的徒弟,身怀其璧,也足够引人垂涎。
“是,我也是为了一己之私,才想要圈养这群鲛人。”卿舟雪垂眸,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师尊定然是觉得她不够爱护这些生灵,这才绕了个弯子提点她。
云舒尘也不会想到,卿儿的心目之中,自己的形象不知不觉变得崇高起来。
卿舟雪却是如此认为,师尊虽为一峰长老高高在上,但是仍然怜惜这些在底层挣扎,尚未开化的妖兽。再与她的故事之中,那些贪婪的修道人一比较——云舒尘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卿舟雪这般答道,示意自己懂了。
云舒尘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确是在提点徒儿,不止需小心魔道中人,还得小心一些道貌岸然的修仙人。毕竟这丫头也浑身是宝,处境几乎是一般的危险。
虽说这句话有点突兀,看她这一脸顿悟的模样……应当是懂了罢。云舒尘稍微放了放心。
正当此刻,卿舟雪感觉腿上有一物剧烈地抖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正是师尊递给她的玄铁令牌。
云舒尘将其拿起,几个字自里头飘出,在空中留下墨迹。
“凌虚门有难,速归。”
*
北源山终年飘雪,今日天上纷纷扬扬,雪势格外的大。
云舒尘与卿舟雪已借舟行过一小半路程,因此并未再费较多时候,便回了凌虚门。
凌虚门的护山大阵已经结成,魔族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攻克。门内的弟子皆是安全的。
不过他们尚还年轻,很多都是平生第一次见魔族。前些天两位同道的惨死让人触目惊心,一时众人心中恐惧,还未碰上便已经乱了三分。
“师……师姐,这横竖也不干我们太初境的事,能不能不打啊。”
有个弟子欲哭无泪,被阮明珠拍了一下肩膀,她挑眉道,“别怕,魔族不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么,谁还能克了谁不成?”
林寻真环顾四周,略一蹙眉,“卿师妹哪儿去了?云师叔也不见人影。”
“不用担心,她们现在应当是在一起。”白苏抬眼看去,却止不住退了一步,她颤声道,“那……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只漆黑的魔物正以身躯撞击着结界。三头六臂,脸庞狰狞,身后竟然还有一双翅膀,它投下的阴影如一座小山,笼罩住了一小撮人。
阮明珠傻眼,“……还真比我多几个胳膊?”
它每一撞,结界便抖了三抖,底下的年轻弟子便是一阵惊慌。平日在演武场倒是打得有模有样,这会儿鲜少有人不露怯的。
越长歌不得不稳一稳他们,她瞥了众人一眼,“一群小没见识的,都好好站着。此等魔类名为非天,虽然瞧着可怖,但弱点就在那三个脑袋上,不算难对付。”
一个不算难对付。但远方显然飞来了不少,在天顶上盘旋,像一群乌鸦,发出嘶哑的吼声。
此刻日光连一线都漏不出来,它们的身躯如乌云,将白昼笼罩得像黑夜一般压抑。
越长歌眉梢微蹙。
非天力大无穷,但数量稀少,这一下子,怕是整个族群倾巢出动了一大半。但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开胃小碟。
魔君丧女之痛,恐怕非要覆灭凌虚门才能平息。
第113章
一声恍若远古飘来的鸣声,在一群魔物的呕哑嘶吼之中,显得相当清脆。
众人似乎觉出来一丝光亮,像是一轮红日降落到了乌云之中,滚烫生辉。
炽红的焰羽,几乎要染红了半边天。一只通体为火的朱雀展开双翼,俯冲振翅之时,将几只非天掀落。而后如栖枝一样落在结界上方,将尾羽优雅地翘了一下。它盘踞在上方,不断灼烧着非天的躯体。
越长歌见此,挑了下眉,“云仙子,你还知道回来呢。”
朱雀在上方与魔物缠斗,云舒尘与卿舟雪钻着此空,踏过了结界。
云长老的身影虽不算伟岸,甚至有些纤弱,但她款款走来,不慌不忙的步调却莫名让许多人的心都定了定。
玄诚子一脸凝重地望着上方,他下巴长着的几根萝卜须愁得快被揪断。便是云舒尘来了也不顶用——仅仅让他揪胡须的手顿了一顿。
云舒尘所御之火,至为精纯,朱雀的炽焰将一切都融化成灰烬,哪怕是天生体格强健的魔族,也把骨头困在里头,逐渐变焦烂发黑,最后脆到一碰就折,最后在不熄的焚烧里消失。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朱雀,又垂眸瞥了一下一群默不作声的太初境弟子。
凌虚门的徒儿们如何表现她懒得管,但太初境所派这些弟子,她心里估摸算算,都是各峰长老相当器重的那几个。
他们极有可能在日后继承峰主之位。换而言之,是太初境的新天。
一旦以这种眼光来审视,云舒尘看向这群孩子——属实是不够格。
平日里在宗门演武场上闹得有模有样,现在面对魔族,却收敛起了利爪,獠牙也退化,只剩下随时要撒蹄开奔的胆怯模样。
这样……显然不行。
云舒尘抬眸看了眼卿舟雪,忽而笑了笑,低声说,“给你的师兄弟姐妹一个惊喜。”
言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了结界的一角,一只非天带着背后灼烧的火焰,痛苦地挤了进来。朱雀焚烧的烈焰让它十分恼怒,六只眼睛已经趋于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结界之内的弟子们方寸大乱,玄诚子和其他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云长老,不知她到底有何深意,纷纷开始结印对阵。
越师叔好像在看戏,手虽握上了自己腰间笛子,但没有打算出手。
稍微机灵一些的弟子——譬如林寻真,她本也心中打鼓,但骤一观察两位长老的神色,知道此时大概在掌控之内,于是尚能保持一副镇定模样,顺便她还拉住了一旁的白苏。
当非天落于地面,若大山一般宏伟,况且面容狰狞,形状可怖。她们当年超度过的黄鼠狼妖与此相比——居然还算清秀,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阮明珠所受教养与魔族有些类似,或者说是恐惧之时,第一反应不是想着躲避,而是先出击。
在非天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时,她记起越长歌刚才那话,闭眼一刀,便虚空向非天正中间的脑袋削去。
刀刃的烈焰无非是燎着了一缕毛发,下一瞬,她一刀还没落完,只能急急忙忙撤开,狼狈地滚了一遭,非天宽大的羽翼几乎要扫断她的半截腰。
这种动作愈发惹恼了魔物,它正展翅欲起时,一条体态修长的水龙忽然盘旋而上,自它一条腋下穿过,围绕几圈,缠得死紧。
沉重的坠地声。
云舒尘控法将这只非天压制住,龙的身躯扭转过去,变细拉长,拧成一股绳,将其五花大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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