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容颜惊世脱俗,纵观眉梢眼角,要更为冷锐一些,瞧着就是寡欲之人。
撇去气质不谈。
卿舟雪的五官,长得竟有七八成像她。
太上忘情垂眸饮了一口茶,她再次看向卿舟雪,忽然淡淡地开了一个玩笑:“按照人间约定俗成,我予你血肉,你是不是该唤我娘亲。”
然而对面两个人一个表情错愕,另一个已是呆若木鸡,更无人轻松得起来。
良久以后,云舒尘深吸一口气,她尽量稳着声线道:“你……认识云芷烟么?”
云舒尘对她认知是一片空白,多年尘寰滚过,只余下这三个冷冰冰的字。她的名字。
“她?”
太上忘情微微眯眸,似是在回忆,她放下茶杯,颔首道:“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是我的第二个徒弟,无论是心性还是资质,皆很卓然。”
她倒是毫不避讳:“死了。诛魔大阵。那阵法是我布下的。我给过她生路,但她执念太深,愿意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感情送命,算是可惜。”
卿舟雪感觉云舒尘的手握得过紧,唯恐她伤到自己,她只得强行掰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放进去。
云舒尘垂下眼睫:“是么。”
“对了。说起此事。”太上忘情转眸看向云舒尘,这次倒是认真打量一二:“曾有一个年轻人灭了徐家满门,动静还挺大,莫非是你?你瞧着倒有些眼熟。”
卿舟雪在一旁蹙眉:“徐家家主修炼邪功,伤人无数。流云仙宗身为第一仙门,竟放任自流,此事怎能怪旁人寻仇?”
太上忘情轻轻抬了一下手,示意她无需多言:“无妨,我并未有追究之意。当年我授予他此法时,便早算到了这个结局。”
第169章
倘若这世上有着这样的人——她只是随手布下一个阵法,又或是从嘴边轻飘飘地溢出一句话,她漫不经心地生杀予夺,支配着别人的生命。
致使自己年幼丧母,成了孤女,被同辈欺压,被长辈在修炼时虐待。拼尽全力活着出了魔域,人生之中接纳的第一缕暖意,还未捧得多久,又如烟火一般转瞬即逝。
她所经历的苦痛的影子里,或多或少都有这个女人的身形。
而罪魁祸首依旧高高在上,毫不在意,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烛火在无风之中几乎悬停,太上忘情早已经离去。
之后一直是卿舟雪和她在交谈,而到底说了些什么,云舒尘没有再听下去。
此时天色较晚,四野陷入暮色的昏沉。
幽微的火映亮了云舒尘的脸庞。
她关了窗,一个人静下来,思索许久。烛火投下的一片侧影上,只有缓缓浮沉的呼吸,还有偶尔颤一下的眼睫。
想到最后,云舒尘竟有些心灰意冷。
她本该恨太上忘情的。
但是猛然知晓此事后,先浮上来的竟然不是恨意,而是深深的疲惫。
耗尽这般年月,一日日瞧着卿儿的脸上神色愈多,人也一点点鲜活生动起来。在将这块冰捂化时,她也放下心防与过去和解,甚至舍不得用星燧,唯恐再来一次遇不到她。
而仔细一思,卿舟雪能遇到自己,兴许也逃不过太上忘情的算计。
而她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师尊。”
门外吱呀一声,脚步声浅浅。一衫白影自缝隙里进来,走得较为平缓,手里端着一碗粥。
卿舟雪一进来便蹙了眉,只觉这室内灯火幽暗,不如不点。而云舒尘安安静静地抱着腿,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
“你还没吃晚饭。”
“没胃口。”
“多少吃一点。”卿舟雪将那碗搁下,坐在她身旁,“我已拒了她,不会去学这种道法的。”
无人应答。
卿舟雪不知要如何安慰她,欲言又止良久,最终只好轻声道:“你放心。”
云舒尘叹了口气,“你先出去。”
卿舟雪的目光一低,抚上自己的脸庞:“皮囊不过供以识人,并无太多意思。我与她虽然相像,但是究其根本并不一样。”
天底下有这么多的人,为何非要似她?非要和那个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卿舟雪此言一出,她像是一下子被踩了尾巴的猫,汹涌的委屈和绝望淹没了她。
但她分明知晓,卿舟雪是无辜的。
云舒尘尽量稳着呼吸,她屏息了一刻,将理智攥住。
难以下咽的不止是饭食,翻来覆去,却抹不平这种难言的感受。
她极力避免自己说些气话,重复道:“你先出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放着她静着静着,定要一个人又胡思乱想。
卿舟雪转身将门关好,又将烛火吹灭,她并未离去,而是说:“倘若愁绪太多,不如先睡一觉。”
她褪去外边的衣裳,拉着她躺下,又将被角掖好。
卿舟雪没有如往常一样靠近她,她看着她的影子翻了个边,是侧睡着的,看起来很不愿被人打扰。
她也在心底生起一阵茫然无措的感觉,手横在两人之间,本想去碰她。
但到底还是垂下了。
这一夜,卿舟雪睡得并不安稳,她又做了一个梦。
以往做梦,一觉醒来总是难记得其中光景。但此次与上次一般,她在梦中清醒得可怕。
卿舟雪意识到一丝微妙的法术波动,她疑心这是什么入梦的方法。
她在梦里走了许久,尝试醒来,但是却未能如愿。脚下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天上地下难以分清。而云层之中长出了一簇一簇,茂密葳蕤的桃花,粉霞接连天沿。
“剑魂。”
卿舟雪顿住脚步,她不用回头,也该知晓是谁。
她慢慢转过身来。
太上忘情站在一株最大的桃花树之下,发间夹着几片粉嫩的花瓣,她随手拈下一片,任其随着指缝间的微风飘向天边。
“还是为了之前一事而来?为何执着于让我修道?”
卿舟雪凝视着她:“倘若无情道便如您这般生杀予夺,肆意妄为,我不知其中到底有何意义。”
“况且我现如今已经有了意中人,断不可放下她去修炼此道。”
又有几朵桃花被吹散。
太上忘情缓步走向她,一步两步,直驻在她跟前。
卿舟雪紧盯着她,一动未动。
两人容貌相似,身量相仿,相对而立,像是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水镜。
亦如阴阳太极,一黑一白,但隐约相融。
“生杀予夺?”太上忘情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
“我的确是在作恶,况且清楚地知道这一言一行留下的恶果,造就的杀孽,淌遍的鲜血。你手上那把清霜剑——”
太上忘情道:“本是我的佩剑。后来因为我手上业孽太重,不愿可惜了这把好剑,我便将其转赠于神山庶。他渡劫失败以后,又落在我手上几年,此时清霜剑已不愿认我为主。”
“我便让他一同卖出,有缘人自会取之。”
卿舟雪微微一愣,清霜剑本是诛邪之剑,匡扶正义,亦有自己的脾性。
倘若强行滥杀无辜,此剑兴许会毁掉。
她到底行过多少恶?
修道之人最忌如此,这些因缘干涉得多了,会沾染一身的业孽。
业孽愈发深重,一是容易走火入魔,二是渡劫时雷劫的力道会层层增大。
云舒尘便是如此。
她年轻时灭了徐家满门,此后每一次渡劫都历经重重艰难,以至于她相当依赖丹药。
而太上忘情明知如此,却还是如此肆无忌惮,也不知是为何。
不过她算是知晓她不飞升的缘由了。
“可是这与我亦无关。”
卿舟雪不愿多作纠缠。
“世人不愿睁眼,那你便睁开眼睛看看。”
倏然,一树的桃花被东风吹散,化作千万花雨。
卿舟雪眼前全是浅淡的粉红色,什么也看不清。
她再睁开双眸时,骤然愣住,面前景象熟悉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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