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期修士一诺,倘若失信,便会遭受天劫。
“将死之人罢了,这些小事,如你所愿。”
她仿佛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
卿舟雪蹙起的眉梢,终于放松了一点。
但她抬眸,看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蓝天,云过无痕,不比鹤衣峰的晚霞缱绻多情——那样的景致,兴许往后再无心欣赏了。
师尊……
这样算是给你报仇了么。
“每月此日,你来此处,我会向你传道。”太上忘情道:“你在太初境好生修行,我并不会强留你在流云仙宗境内。”
“只不过情之一事,”她叹了口气,“莫要生执。”
第173章
第一次传道,不过是些吐纳的法门,卿舟雪以前学过,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太上忘情另赠了她一本无名道经,让她拿回去研读。
卿舟雪御剑,及时赶回太初境。远远地,一梦崖上站着一抹姝丽的影子。
她乘着千里的东风飘来,仿佛要吹开云舒尘裙摆上绣着的花鸟暗纹。甫一落地,便见那衣摆荡开,绣纹亦像是活了起来似的,师尊一只手摁着她的肩。
另一手则饶过了她的后颈。
卿舟雪身前一紧,她被云舒尘紧紧拥住,密不透风。
“我打算再等你一日,倘若你不来。”云舒尘低头,将鼻尖埋在她的肩膀,轻声说:“我便去会会她了。”
而卿舟雪在这一日的黄昏,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卿舟雪的身体僵了片刻,她慢慢回抱住她。
“对了,太上忘情……”
卿舟雪垂下眼睫,她忽然捧起师尊的脸,略有些匆忙地堵住了她的唇。
微茫的一丝光线,自两人唇齿间的缝隙透出。
自卿舟雪背后来看,摁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下挪,最后搂在她腰间,缓缓摩挲了片刻,直至捏紧,捏出一片涟漪褶皱。
直至将她逼得快要窒息,卿舟雪才松开了她。
卿舟雪笑了笑,但实则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我若不想学,她也不能迫我。师尊……”
这个话题转得略带生硬,卿舟雪对于此道显然还不太熟练,她在纳戒中找寻了一阵,手掌平摊,一圈红玉静静躺在掌心。
她临走时,向太上忘情要了此物。那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给了自己,说是留在流云仙宗,也没什么用处。
卿舟雪将那红玉镯子套上云舒尘的手腕,“这与我手上的是一对。也是你娘亲的遗物。”
“嗯?”
云舒尘蹙着眉,诧异地以目光比对了一下,却发现她讲的半点没错。
这一事将云舒尘的注意力彻底挪了过去,卿舟雪看她抚着手上玉镯,不再想起问她无情道,不由得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再次将云舒尘的手牵住,握紧。
从崖上走回家。
这一小段路,秋日踩着的沙沙树叶,冬天踏过的满地碎雪,春生的野草,夏长的满地小花。
卿舟雪都和她一起走过,亦是同样地牵着手。
她的手指柔软纤秀,一握就知道不是习武的人。卿舟雪静静地感受着这些细节,兴许她从有一日开始,便再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些了,只能趁着此时再体味一下这种十指相扣的满足。
手上忽然被紧紧拉住,云舒尘侧过目光,走过几步,临至进门时,才温声问道:“你瞧着我做什么?”
卿舟雪细数着想要做的事:“师尊,我们下山游历去可好?”
云舒尘微微一愣,奇道:“你不是最喜欢待在山上不动弹了么。”
卿舟雪摇了摇头,“上次和你三年在外头晃荡,心境平和,修行亦很快。”
“近日怕是不行。”云舒尘揉了揉她的脸蛋,“现如今太初境的事情挺多的,掌门也负了伤。”
“不过……”
云舒尘的话锋忽然转回,她直视着卿舟雪,轻声问道:“太上忘情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怎么又会放你归来?”
就知道,也瞒不了她多久。
饶得开一时,饶不开一世。
卿舟雪沉思起来,她突然发觉握在手心中的那一只手,似乎也因为悬而未诀的答案而细细密密出了点汗。
师尊好像在紧张。
卿舟雪将那位祖宗于未来所见之事,一五一十地再与云舒尘说了一遍。
却隐去了她让她修习无情道,取代天道的部分。
她着重讲述了太上忘□□要在渡劫之时,让自己完全消灭九道雷劫一事。
云舒尘敏锐地捉住这个漏洞,她问道:“如你所言,倘若这一层隔阂被你破之,其后该如何?”
“兴许她自己想替代天道吧。”
卿舟雪审慎地丢出这一句。这一句也不能深想——毕竟太上忘情只是人,她仍处于六道之内,此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好在云舒尘似乎并没有往这边想:“嗯,那为何先前她要让你修习无情道?”
卿舟雪道:“兴许是觉得这法门修行速度极快,而我目前实力尚不能抹杀天道。她想揠苗助长罢了。”
师尊眉尖若蹙,似乎还在思索。这一瞬的沉默,让卿舟雪心如擂鼓,最终她伸出手,再次一把拥住云舒尘。
云舒尘一惊,“嗯?”
卿舟雪轻声道:“不管前路如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她向来很少做出什么承诺,但是一旦做出了便一定会做到。因为素知徒儿的秉性,这句话减轻了舒尘的许多忧心。
她又慢慢抱紧了她,露出一个浅笑:“嗯。”
*
卿舟雪这几月过得很单调,白日修行,晚上看书。在对于无情道日复一日的钻研之中,她的确感觉自己的修为一日千里,非寻常道法可比拟。
果然,人在舍弃以后,紧随之而来便是得到。
也无怪乎此法如此灭绝人性,仍然有一部分修士想要追逐“忘情”的境界。
卿舟雪暂且没有感觉有何不同,她只是觉得自己打坐更能静下心来,独处时思绪也愈发清明。
但是她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恐慌。
自己在云舒尘身旁多年,才渐渐拾起来的情根,终究又要一点一点地被自己舍弃。
卿舟雪再一次打坐时,发现自己心中空空茫茫。她盯着师尊赠给她的白玉镯看了半晌,忽然起身,走去了书房。
趁着云舒尘还在睡觉,她得抽空做一些事情。
卿舟雪从书柜底下搬出了一个木箱,里头积压着这很多年来,自己写下的随笔。
一开始是为了通过太初境的考核,不得不按师尊要求,日日练着记着,磨练一下文笔。
后来她写着写着,竟成了习惯,在笔试结束以后,依旧保留了下来。偶尔想起来,便会记录下来自己和她的日常。
卿舟雪将以往的随笔一一翻看,而后自己蘸着笔墨,兀自记着。
师尊喜欢吃的东西。师尊平日起居的习惯。
卿舟雪蹙眉记了一通,又觉好笑,她想着无情道总不至于让人失忆,让这些都记不得了。
于是她再次提笔,写下一行行墨字。宛若描摹丹青一般,勾勒出云舒尘的一颦一笑。她何种神态是谓愉悦,什么眼神是在难过。其中琐碎非凡,甚至详尽到该如何哄好她,以及什么情况下自己需得做些什么。
卿舟雪将自己与之后的自己一刀切开,仿佛是在苦口婆心地交代另一个人,事无巨细地写下这些需得注意之处。
她决意如此,以后无事时便读一遍,一遍又一遍,牢牢记在心间。倘若不能给她一份完整的情,至少……看起来该是完满的。
火光映亮了卿舟雪冷清而专注的侧脸。
在忆起曾经往事时,她脸上并无神伤,只余温柔。
*
才安静几日不久,林寻真却在今天来了一趟鹤衣峰。
自从掌门知晓师徒二人之间的事情以后,她们俩人愈发没什么顾忌了。林寻真来得很体贴,约莫是在上午——这个时辰,哪怕是放眼人间,一般皆是起了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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