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子不好,还是进屋等?都是一样的。”缄语在旁担忧地看着,脸上尽是心疼之色。
院内棠树下,云卿安静坐不语,指节在轮椅扶手轻轻敲打,脸色素白,唇上略施脂粉也难掩病色,微风吹过薄薄衣角,竟似要被刮跑了般。
他随后摇摇头,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倔强:“这段时日都没有见着他,我要在这里等他。”
之所以不一样就在于,在这里大概能再快一些……生怕两方会彻底割裂开来。
缄语微微叹息,整理着云卿安身上的落叶,道:“他近日忙着作战事宜,这才难抽空过来看望,莫要多想。”
知云卿安心思本就敏[gǎn]又因着此刻的病重身躯,在面对司马厝时更是自卑,凡事都小心翼翼。看在眼里,倒让她这个自小看他长大的阿姐感到有些难过。
微垂眉眼,云卿安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难动的双腿映入眼帘,他似是想起什么,低声道:“那些艺倌劳你多照看着点,我明日还要找他们再学一番。”
那荒唐的想法来得快而猛烈,无知觉则不得劲,如他,还似乎已别无所有。世人多觉那些讨好的闺侍伎俩下贱,找艺倌学技非明智之举,却是他想博得不被厌弃的一个法子。
不然还能用别的什么手段留住人?为了司马厝,故而他心甘情愿。
缄语却并未回应,云卿安疑惑抬头,却见惯常平静的缄语竟是一脸为难又惊慌的神色,额头不自觉地渗出些细汗,道:“你还是莫要管那些人了……”
“到底怎么了?”云卿安眉心蹙得更紧,直觉缄语有事瞒着不言。
“艺倌他们……已尽数被侯爷赶走了。”缄语咬咬牙,终是全盘托出。
云卿安一惊,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
迟迟未见恐生变故,原果是如此,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他不清楚司马厝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而对方的态度,很明显是果决冷漠的。难怪!难怪司马厝近日连见都不来见他,定是生气了。得知他这般做法,司马厝怕是要看轻了他,再也不会来了吧……诸事串联,思及此,云卿安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竟似失了魂,绝望已极。
缄语赶紧扶着他,心疼不已。见他本就病弱不堪,此时遭受打击更显崩溃憔悴,觉如热油烹心。她对这事是存不满的:“侯爷竟也不问清楚,不由分说地发脾气就把艺倌赶跑了。”
云卿安眼角静静淌出泪,神情有几分自嘲:“要是他来找我,我又能说什么?说我自甘堕落,要学那艺倌卖弄承欢,以色侍人吗?”
这话说得难堪,正如他心头百口莫辩,又委屈难当一般的心境,实在是难堪至极。倘若司马厝真的忽然找来兴师问罪,他真的不知道如何解释。事情一旦传出去,该会有多么地丢长宁侯的脸面。
缄语微微一怔,欲言而艰。
云卿安看一眼空荡荡的小径,只是苦笑,道:“回去。”
看着他闭上眼睛仍是溼潤的眼角,缄语心内重重一叹,将他于室内安置好后,方才假装平静地离开。
她却没有像往日里一样去到药室,而是下了很大决心,转身快步朝军重处而去。无法对至亲受的委屈视而不见,无论如何,她都要以长姐的身份替之讨个说法。
风寒冽冽,守阵严密,似是不讲情面。
缄语在打听了位置后直奔向司马厝所在,刚要往里踏进,却被周围的兵侍给拦了下来。
“求见侯爷,非存扰心,实有要事,愿请通报!”她心里一急,重重跪在地上,一步步膝行上前。任她多经坎坷,实外柔内刚,曾从未做过这般,今为例外。
兵侍认得她想阻拦,但缄语十分坚定,令他们顿时有些为难。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忽听一道声音传来。
时泾来得急匆匆,视线在缄语身上停留一瞬,不容置疑地道:“侯爷有令,不得拦她。”
得行后再不停顿,缄语垂目谢过,忙小跑着离开。
(本章完)
第119章 浮华尽 枕前发尽千般愿。
良久,缄语仍然没有得到前边人的任何回应,只觉高阶周遭风冷静寂,竟连那似能无坚不摧的披甲背影都弱了几分气势。
若有若无的一股浇愁酒味挥之不去,都不好受,不知是否为错觉。
“侯爷,奴婢知道您是怪他私自找来艺倌,觉得他自甘堕落这才生气,久久都不前去见一眼!”
“可是,您可曾问过他为何会这样做?您不曾细问了解内情,就这么将他冷落下来,跟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官有什么两样呢?”
“不管是律法刑规,还是苦药厄缠,一切的一切都怕是还不如侯爷此举来得诛心,若嫌时日多,又何必作纠缠……”
缄语的自称多少有些别的意味,所言也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司马厝回过身来,黑眸沉静却如能洞穿人心,声音听不出喜怒:“有什么技仪是需要找艺倌学的?非自簪缨世胄,更不用登台广受四方置评,谁敢妄加议论贬轻他?”
他神情多了几分复杂,语气平淡,但话里的反对却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缄语心下一寒,继续道:“他亦是想学识人之术和解语解闷的方法,倒非是旁人想的那样不堪。这些日子因始终难见,病体羸弱,越发不安胡思乱想,难免患得患失。”
“你因身弱,总是喝那苦涩难当的汤药,我每每看在眼里,都只想替你把那药喝下又生怕误了你的病情。无时无刻不想赶紧让战争停止,带你轻游自在,未落挂念……”司马厝低着头,嗓音低沉而自责,“可你并不知这些,又是怎么认为我的,随时都会把你抛下吗?”
相对而明,在净澈的天幕下,隔阂轻轻散去。
顾虑所想,原是因此,险些错怪。
缄语脚步微晃,心下动容,一时半刻再难说出话来,那丝怒气悄然消失于无形,随后唯有叹息落下。
原为囊香清淡,罗缨昭意。
司马厝抬眸,带了些许错愕,他随即郑重地从缄语手中接过所递之物,不由得眼眶微热。
来时又听闻云卿安因急着想要病好,拼命喝药到吐,急于求成而让人找寻旁门左道,都不知那样的偏方会有多大的坏处,令他又是生气又是心酸。
司马厝凝视着他,缓缓勾起唇角,心口好似被一团蜜糖裹住,甜得人要溺入其中。但随即升起的心疼,又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竟然一瞬间抽痛起来。
云卿安张口欲言,却只能目光定定。
静谧的室内,一袭身影昏睡在塌上,眉心即使在睡中都没有舒展开,病弱的身躯连呼吸都轻盈得几不可闻。这样的睡颜苍白又透明,仿佛来人的呼吸一重就能将其埋没。
他的在意,何尝次之?
知其失去了自我,生出病态的依赖,害怕失去所以反复想要确认。可他的卿安本不是这样的,明明挥斥方遒而不逊色,有着独立的人格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自立自尊而不是仰人鼻息……
如果只顾着自己享受,听之任之,那结果又会成为什么样?更何况,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受此殊待,怎么可以接受卿安那低姿态的讨好?又凭什么保证自己一定能为其依靠,战乱未平,他如有意外失命,卿安怎么办?如何能不抗拒反对!心乱如麻只得先暂行逃避罢了。
“他怕惹得您哪里不顺心,甚至比那些下人都要谨慎。您一定能感受得到。”直视着司马厝,缄语额间有着磕破的红印,一脸心疼,道,“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会四处病急乱投医,这也是无奈之举。但他分明,曾是这般骄傲的人!”
“无论怎样,还是先去看看他为好。”沉默一阵,缄语退后了些,取出物后有些沉重道,“对了,你许是不知道,他曾给你准备的及冠礼,只是当时拿不出手,我今自作主张替他献……”
只因陡然意识到,云卿安以前从来都不施粉黛,而今却破例用上了那盒胭脂。会是怎么想的?莫不是因病容憔悴而恐……或是误以为他将此物留下便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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