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通全身捂得严实,但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却透着令人安定的力量。他温和道:“去把屏风后面那放着的衣服换上。”
戚昔看了他一眼,头微点, 转身入了屏风后。
他全程很镇定,按照周子通的指挥一步步做。
直到喝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 躺在如砧板似的床上。四周明晃晃的光亮一照,将他心中的情绪放大。
他喉结不安地滚动, 悄悄抓住自己的衣服。
周子通坐在旁边没动, 只像寻常跟他聊天那般安抚他的情绪。“燕戡应该快要回来了。”
戚昔闭上被光照得有些受不住的眼睛,“嗯”了一声。
周子通:“兴许睡一觉起来就能看见他。”
戚昔变得有些迟钝:“可能吧。”
周子通:“听说他们已经打完了, 没准现在就在赶回来的路上。”
“……嗯。”
“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了吗?”
戚昔没有回他。
药起作用了。
*
等待无疑是焦急的。
阿楮抱着膝盖,绷着小包子脸坐在门前。
阿兴举着跟长杆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原地绕来绕去,不知道踩死了多少只蚂蚁。
最后还是阿楮揉着眼睛,压低声音道:“阿兴哥哥,你别转了,我头晕。”
阿兴将杆子塞到小孩的手上。
“我也晕。”
“你守着,我去看看主子回来了没有。”
阿楮:“哦。”
阿兴闷头往院外冲。院子里他待不下去,不做点什么,人都要快急疯了。
他一口气冲走到门口,刚拉开门就听到马蹄声。
“主子!”阿兴一脸惊喜。
“郎君呢?”燕戡翻身下马,脚下不带停的,大步往屋里走。
阿兴着急地跟上去,快速道:“已经开始了。”
被落下的玄风看了门房一样,甩了下没那么柔顺的马尾,依旧优雅地踏着步子进了大门。
将军府门又重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热闹。
燕戡本该早回,但因为一个古怪的军师耽搁了。不得以,他这会儿才到了将军府。
冲到杏林院时,门是紧闭。
门外只坐着发呆的阿楮,院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才开始不久。”阿楮见了燕戡,包子脸鼓了鼓,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嗯。”燕戡随意在门外坐下,手搭在膝盖,脑袋微垂着。
他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一路回来身上也沾了尘沙。灰头土脸的,稍显落魄,但藏不住那周身的气势。
他不说话,没人敢说话。
阿兴不敢发出声音,捞起棍子跟小阿楮就出了院门。
这下院子里只剩燕戡一人。
日头逐渐升高,屋檐渐渐遮不住什么阳光。
光影投射到身形僵硬的燕戡身上,亮得刺眼,但也驱不散他内心的焦灼。
他一直坐到额角滴汗,嘴角发干,恍若未觉。
时间不断流逝,燕戡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而变得更加紧绷。他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周身的气压愈发的低。
不安、忧虑齐齐涌上心头,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
随着一声婴儿啼哭。
燕戡宽厚的肩膀一颤,身如枯木逢春,渐渐注入了生机。他挺直了脊背,盼着。
可门还是没开。
燕戡索性站起身,面对着门一直守着。守到那阳光炫目,汗水湿透衣衫,门才被打开。
他目光直直越过周子通看向门内。
周子通被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吓了一跳,脚下后退一步,啧了一声:“刚骑马回来?”
燕戡点头,抬步要进门。
周子通手臂一横,将人挡在门外:“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去。”
“你身上脏,要是伤口感染了有你夫郎受罪的。”
燕戡退后一步,目光扫过他抱着的襁褓。立马转身。
周子通皱眉:“嘁,自己崽子都不抱抱。”
“师父!”阿楮听到动静立即跑进来。
见自家小徒弟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周子通摸了摸他的脸,又将奶娃娃抱回屋里。
他在桌边坐下,阿楮凑到他跟前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好抱出来的小娃娃。
周子通挑眉:“瞧瞧,好看不?”
阿楮认认真真地看着奶娃娃,好半晌才道:“好看。”
阿兴跟在后面探头,嘀咕:“一点都不好看,皱巴巴的。又白又红的。”
“明明好看!”阿楮绷着小脸不高兴了。
周子通忙了这么久也累了,他将小崽子直接往小徒弟怀里一塞。大大咧咧打了个呵欠走开。
“看好小崽子,为师我需要补个觉。”
猝不及防一团柔软在手,阿楮瞬间变得僵硬。
“让我抱抱,我抱抱。”阿兴一脸兴奋,猴儿一样地在阿楮身边上蹿下跳。
燕戡进来时,阿楮忙垫着脚将奶娃娃递给燕戡。随后拉着一脸委屈的阿兴出去。
“阿兴哥哥你力气大,不能抱。”
“怎么可能,我会小心的……”
“你有时候抱我就很疼,像拎麻袋。”
“才不是,是你娇气。”
两人拌着嘴离开。
*
燕戡没抱过没骨头似的奶娃娃。
他俊朗的眉眼皱着,看那巴掌大的一小团,试探着伸手在小奶娃脸上戳了戳。
奶娃娃瘪嘴,要哭不哭。
燕戡收回手,低声对着门外吩咐:“阿兴,去把奶娘叫过来。”
“是!”
奶娃娃没在自己亲爹怀里睡热乎,接着就被送走了。
燕戡走到腰高的床边,一眼看见闭着眼睛熟睡的人。
他拢了拢戚昔散开的发丝,又让阿兴过来,两人一起抬着床板将人抬回他们自己的院子。
小心将戚昔移到床上,燕戡让阿兴出去,自己便坐下来一直守着。
*
没多久,应是药效过了。
戚昔感觉自己的意识像在泥潭里挣扎。耳边有人叫他醒来,但睡意死死将他扯住。醒不来,又好像不想醒来。
燕戡看着他轻颤的长睫,紧紧抓着他的手,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夫郎。”
燕戡在他耳边小声喊着。
“夫郎这会儿不要睡。”
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会儿,戚昔终于能睁开眼皮。
他看了燕戡一眼。
接着耳边再没了说话的声音。顷刻,他又睡了过去。
燕戡一直守着他,从正午守到了晚上。
期间周子通来过两次,确认戚昔没有问题才离开。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
圆月明朗,星辰璀璨。
苍穹之下,斜沙城各家各户熄了灯火,由着星光与月辉倾泄。
照夜清点着微弱的灯与风共舞,叶片下虫鸣嘲哳,又是一晚明月夜。
与院子里的热闹不同,屋子里只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安静得只有两道平缓的呼吸声。
烛火昏黄,点亮一隅。
光被燕戡的后背挡住,所以当戚昔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觉得刺眼。
“醒了。”
耳畔落下一声轻响,很熟悉。
戚昔注视着离得自己很近的人。他动了动手指,冲着人一笑。
“回来了。”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发软,是刚醒的缘故。
燕戡捧着戚昔的手,额头抵上去。嗓音微哑:“嗯,回来了。”
戚昔安安静静地看着人。
等到燕戡抬起头来,他鼻尖不知怎么泛酸。
眨了眨眼睛本想驱散,但那一股没由来的委屈却随着星星点点的泪珠从眼角坠落。
燕戡霎时慌了。
他紧紧抓着戚昔的手,又想抱,又不敢碰。反应过来,只能不断地擦拭他的眼角。
“是不是疼得厉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戚昔隔着朦胧泪花看着无措的人,抓着他的手盖在自己的眼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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