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便提道:“我在汉中时认识几个道人……”
“不要。”荀晏拒绝。
“总得试试吧。”荀攸很耐心。
荀晏还是摇头。
若是寻常道人,怕是得吓得哭爹喊娘,他还得去处理他们。
若是如左慈那般……
他都能想象得出来,那老道一脸疯癫的说些什么他命早该绝了……
他是早该死的人。
或许是五岁那年,又或许是更早,是上天给了他莫大的馈赠。
回溯的尽头是什么,他想,不会是世人想象的那么好,返老还童又或者是长生……
“公达,谈谈并州的事吧。”
荀晏揉了揉眼睛。
“……何时知道的?”
“今早。”
“魏公向太原发兵了,”荀攸说道,“温侯向雒阳求援,我暂且压下了。”
荀晏默然,他问道:“近来……朝中可有议论?”
“有,”荀攸如实答道,“小叔父已多时未曾上朝,但尚且无虞,文若会处理好的。”
“你们不必当我像快死了。”
荀晏轻声道。
“清恒慎言。”
荀晏低下了头,他问道:“公达以为,该救吕布吗?”
“魏公攻吕布,其意在雒阳,恐怕先前雒阳之乱叫魏公得了些消息。”
荀攸皱眉,他往荀晏手里塞了一只暖炉,这才说道:“攸私心以为,当救,却难救。”
“清恒重病,朝中上下不安,新律实施,郡县未定,朝野少大将,且西北外族皆怀异心,若中原空虚,则必有动作。”
“我若无疾,必再往凉州。”荀晏叹道。
他当年就是没有打遍凉州上下。
荀攸感觉气呼呼的小叔父有一种多年不见的少年气。
他虽不敢苟同,却仍旧鼓励一笑。
荀晏蓦的问道:“我若亲去并州呢?”
荀攸看着他,竟发现他并无玩笑之意。
“我自将一军,过太行入上党为援。”
少年
微笑着说道。
荀攸恍惚间以为看到了真正少年时的荀清恒,那是他几乎全然错过的,小叔父肆意轻狂的时光。
“不可,”他断然否定道,“并州以东有太行山为屏障,地势险峻,何况叔父身体不宜行军。”
他缓和了语气,“魏公冬日急攻,恐怕是料定雒阳一方无力相援,太尉若欲报昔日相助之恩,我愿自领一军往并州相救。”
“公达,必须是我去。”
不仅得是他亲自去,他还必须取得一场胜利,一场能让曹操记住的胜利。
多年打工的经验告诉他,想要成为对弈者而非棋子,他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
“清恒——”
“我深居不出,一切指令皆由你等代劳,连远在河北的魏公都有所猜测,”荀晏压下喉间痒意,他轻声说道,“若我再无所作为,当真能一直瞒下去吗?”
“再过些时日,我怕我再不能于世人面前露面。”
貌如少年,他可以用吃了灵丹妙药,用了天材地宝糊弄,可当他退化成了稚子幼童,那便不是神仙手段,而是妖魔鬼怪了。
“小叔父,”荀攸平静的问道,“你可上得了马?”
“能走得了山路?上得了坡?能挽得了弓?还是耐得住这冬日严寒?”
“最后一次——”荀晏道,“公达,最后一次了。”
那副平静老成的面具在荀攸面上脱落,他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狸奴,你会回不来的。”
他说道。
“瞎说什么呢!”荀晏道,“我现在不是很好嘛!”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我名下有田宅几许,以后留一半给旺财吧。”
“剩下一半留给阿萝做嫁妆,阿兄比我还穷,小侄女日后出嫁必要受委屈。”
荀攸全然不愿听他乱讲,他甩袖起身,一旁的人便冒冒失失来拽他的袖子,眼神太差直接拽了个空,若非他眼疾手快,荀晏就得直接摔地上。
“公达,”小叔父仰着一张嫩脸喊着,“我藏的私房钱全给你好吗?”
荀攸冷笑。
“清恒那点私房钱,自己拿去买糖吃吧!”!
第247章
冬天的风很冷,冷到像是剜进了骨子里。
数股轻骑策马从废弃多年的山道上驰骋而过,溅起的雪水与泥泞间甚至夹杂着冰碴子。
连州界夏雪之事都常有,冬天洒洒水就能冻成冰,每呼吸一口都冷得浑身一个激灵。
荀陌在马背上颠了好几日,一下马就腿软脚软的跪在一旁大吐特吐。
他还不满十岁,却早早学会了骑马,比之曹家某位八岁可骑马的公子也不遑多让。
但纵使他会骑马,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他被荀晏喂得很好,不过几年身量就反超同龄孩子,但也到底是个小孩,又跑了十几里地,队里头的文官就一把将他夹进了怀里。
成年人的怀抱温暖而厚实,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全然不一样,他的温度总是偏低,连心脏的跳动都显得更加疲乏无力。
荀陌闷闷不乐的掰开了干粮。
“小郎君啊!”身后的彪悍文士叹气,“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荀陌默然,半晌才别别扭扭的说道:“先生一孱弱文人都能撑得住,我却不行。”
徐庶狂笑得差点将干饼子扔火里头。
“你这小儿!”他笑骂道,“我少年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浪荡子,游侠儿!”
荀晏不在,平日里稳重的士人露出了混不吝的一面,他一屁股坐下,就差拿把剑出来比划比划了。
“论起剑术,太尉都未必比得过我!”
大概是赶路劳累,又冻得慌,徐庶显得格外活跃。
“我不信,”荀陌小声道,“你们又没比过。”
徐庶哼哼唧唧,却也不提比试之事。
谁不知道荀清恒病病歪歪了那么多年?他还没脸去找人家一个病号去比划!
“你说你一小娃儿,干啥来受这罪呢!”徐庶问道,“太尉虽不让你做嗣子,却是待你如亲子。”
荀清恒的摇摇欲坠的名声因着这一点一直稳在某个平均线以上。
他既不娶妻不生子,便无后人继承,那他再怎么大权在握,肆意妄为,那也没有篡夺之心,更是只是一代之荣。
“叔父少年时便能战黄巾。”
荀陌说道。
篝火被风吹得颤颤巍巍,他拍了拍膝盖站起。
他家叔父重病之下尚且能忍耐行军劳顿,日夜间行数百里,连喝药的功夫都不一定有,他怎就不能咬牙撑一撑呢?
小朋友在努力追寻前人的脚步时,荀晏已经穿过了高耸险峻的南太行群山,抵达了上党高地之南。
南方通往上党的各条要道几乎都被把守,曹操不掩杀心,若雒阳敢救,必让其埋骨于此。
这番情形也算是早有预料,所以荀晏一早就没有走那几条主干道,他走了一条废弃的荒陉。
为此诸葛亮的羽扇都挥出了残影来,那小子扇子摇得飞快,嘴上骂骂咧咧,毫不客气的指责他糟蹋了还没捂热的秋粮。
荀晏觉得太行山路的运输难度应该比不过蜀道的运输难度,所以他告诉孔明让他不要妄自菲薄。
诸葛亮当时的面色像是要杀人,四兄的眼神便凉飕飕的往他身上扫。
诸葛亮只能嘀咕着他哥在魏国,等他哥来了如何如何。
纵是如此,他们一到上党就遭遇了一场劫杀。
自北行以后的第一次血战。
结局是荀晏得以坐在帐中,裹着暖烘烘的毛毯,身前是微甜的马奶酒。
他病得极重,几乎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装模作样,寒冷与疲惫已经榨干了他的每一分体力,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绞。
但贾诩进来后却全然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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