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怨了起来。
荀悦无法苟同,思及方才情形,他转而问道:“清恒既然喜爱孩子,何不早日成家?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
“啊……也不算喜欢吧……”
荀晏歪了歪头,企图蒙混过关。
早年间是因不想随意和个没见过的女郎在一起,又思及二人思想上可能存在的代沟。
如今又得考虑到人家姑娘嫁过来会不会守寡,总之就是命里不带姻缘。
“我只是喜欢哄别人家的孩子。”
他下了定义。
荀悦无法理解,他想要努力劝说一二,转头就见到荀晏低下头开始咳嗽。
虽然知道以堂弟秉性,现在大概率是在装模作样,但看着这样子他也实在说不下去。
“知道你不爱听,”荀悦叹息道,“我不念你了。”
荀晏这才勉强收住了咳嗽,假咳变真咳,人还是会有报应的,他感觉这会身上的难受劲又泛了上来,就怕待会又得烧起来。
“不知大兄此来所为何事?”
他直截了当问道。
荀悦犹豫了一瞬,他确实是心中揣着些事情来的,只是看着堂弟如今病骨支离的模样,他一时竟也无从开口。
“近来文若行事毫不留情,”他低声说道,“当真再无转圜余地了?”
他并未说得很清楚,但荀晏已能明白,那是荀文若对一些人动手了。
其实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养病,荀彧管束颇严,几乎没什么消息传到他耳边来,他只在闲来无事是会猜测一二,未想大兄竟是会来求情。
他想起了那日他令荀缉去销毁了的金鈚箭。
“大兄说笑了,”荀晏温和说道,“阿兄行事素来有章法,我自然不会随意插手。”
荀悦本欲再说,却见堂弟似是有些难受的阖目,且不论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不欲再谈却必然是真。
他只能关怀了几句后起身告辞。
荀晏躲过了一劫,结果晚上病势反复,没有躲过荀彧那一关。
他被荀彧押着,养了一个多月的病,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常常得被愈发露出恶劣本性的侄儿制裁。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阿兄这样一个风清月朗的人,他的崽子竟然是个白切黑。
树叶尽数黄了的时候,阿兄说事情要处理完了,杨彪想要见他一面,问他去还是不去。
他想了想,披上外衣答应了。
第203章
杨彪其人呢,荀晏与他并不熟。
不熟归不熟,杨彪在许都的存在感却是不低,毕竟他是弘农杨氏的掌舵人,也是雒阳一系旧臣中资历最高的。
他遍历三公,论为官资历确实是老前辈,相比起昔日的王允也更加礼贤下士,若要说过错,一时半会还真说不上什么。
荀晏缓步穿过庭院,还尚有闲心欣赏院落中风雅别致的绿植。
躺了一个多月,身上都躺得软了,体力却反而比之前还要差了许多,走了几步路就感觉有些气喘。
那府医求稳,不愿下重药,也停了荀晏之前常服的几贴药,只慢慢滋补,身上确实长了二两肉,但先前压下的症状也泛了上来。
他不欲叫人搀扶,宁愿自己一个人慢悠悠走,晃悠了老半天才去了正堂。
那老人正端坐于堂上,身前正温着一壶酒,酒香醇厚而清雅,他面上含笑看向了荀晏。
“想见荀中丞一面,还真是千难万难。”
杨彪叹息道。
“闻杨公召见,岂敢不至?”荀晏笑了起来,“先前未来,是我失仪。”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愿意耐着性子与杨彪寒暄几句。
正值深秋时节,外头冷冽,屋内一下子暖和了起来,荀晏搓了搓有些青白的指尖,感觉自己还真是被阿兄惯得娇气了起来。
杨彪自顾自斟酒,问道:“中丞可要饮酒?”
“我不善酒力。”
杨彪哦了一声,似乎本就没有想过要得到共饮的答复,他只是自己慢吞吞的饮下一杯温酒。
荀晏安静的等着,等来了老人的一声长叹。
“我此生最为悔恨的,就是未能保护好陛下。”
他说道。
“杨公尽节护主,若无公,陛下已受贼人之害。”
在天子与李傕郭汜等人漫长的拉扯中,皆是杨彪在其中斡旋,他当得起一声天子忠臣。
“谁是贼人?”杨彪反问,“今贼在面前,挟天子以令天下,我却无能为力。”
“若无曹公,陛下与公当饿死于都城残垣之中。”
荀晏温和说道。
杨彪抬眼,他仔细打量着
眼前的青年,忍不住苦笑。
“你与你兄长不同。”
因为阿兄不会说出这个不大体面的大实话,但他不在意这些。
荀晏心中叹息,他突然有些丧失了继续与杨彪交谈的兴趣。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耄耋之年才知兵权之重要,”杨彪继续说道,“虚名终究是虚名,袁氏拥北方,几夺天下,是为兵权故。”
若论出身,杨氏可比肩袁氏,但两家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袁氏抛弃了朝廷,凭借盛名自北方起兵席卷天下,而杨氏选择了从始至终守在朝中。
“君何以弃兵权而归来乎!”
杨彪啪的一声放下酒杯,高声骂道。
看到他生气,荀晏就不由笑了,他抬袖轻咳几声,反问道,“为何不能?”
这些老狐狸都希望他拥兵西北与曹操决裂,但他不想如他们的愿,所以他利索的滚回来了。
想必听闻他回来的时候,杨老先生也会惊怒的大半夜睡不着觉。
“错了!荀文若也错了!”杨彪姿态未改,仍是风雅得体,却显出了几分倔犟和苍老,“我们本非敌人,本该合力扶持汉室。”
荀晏一瞬间有些出神。
他想说,文若已经容忍你们许久了,若是他没有触及这个雷点,想必兄长还会继续包容下去。
他缓缓摇头,说道:“杨公既行此事,已是敌非友。”
杨彪的怒气像是突然泄了下去,他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力。
“曹操终会篡汉。”
他直白的说道。
荀晏答道:“我不在意。”
杨彪一时无话可说,他怔了许久。
“昔年慈明公在朝堂,是忠君之臣。”
荀晏起身,他不喜欢屋内的香薰,就如这气氛一般令他胸口滞闷。
“叫杨公失望了,”他轻声说道,“我生来比较叛逆,不必拿汉室来拿捏我。”
“那荀氏呢?”
杨彪抬头问道。
荀晏本欲离去,闻言方才回头。
“你今日可以轻易弃兵权,他日事起,何以保护家族?”
杨彪问道。
“不劳公担忧。”
“你对曹操算是尽心尽力,那日后呢?”杨彪问道,“曹操多疑,岂会容尔等?你斗不过他的。”
他的眼神中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端方之人受人欺凌,荀氏兄弟中,荀文若心有汉室,荀清恒离经叛道,但二人共通之处却是都不愿兴兵指向曹操,不愿兴起再多的战事。
这种心态便已是落到了下风。
“杨公老矣。”
荀晏未答,只是叹息道。
他垂下眼眸,打开屋门,外头的冷风便灌进了屋内。
他最后看了一眼仍然端坐在屋内的老人,杨彪一人孤寂的自斟自饮,冷清而死寂。
杨氏有错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错。
他只是企图将他拉上一艘船上,一艘他不愿意上的船,又正好将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
前方似乎仍然迷茫,荀晏有些苦恼,持着杨彪这等想法的人恐怕不会少,外敌未灭,内部却起了严重的分歧裂痕,他不大喜欢这种感觉。
“阿嚏——阿嚏——”
荀晏连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抬眼看到了荀恽惊怒的神色。
下一秒侄子身上的外衣就搭到了他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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